2020-02-17 10:59:46小麥

【探勘】春遊伊加之蕃下馬谷



馬呂稜線望南一段雪峰

下山多日,心還在那氣溫零度,有陽光但曬不暖的曠野間流浪。信步走在四方山的寬稜上,跟在隊伍後頭,聽隨機播放的音樂庫,相信世界如此單純而美好。

農曆年通常不上山,一方面是要陪家人,一方面是冬天太冷。J問我要不要上山的時候,我先是婉拒了,但心裡的芽卻忍不住愈發愈旺,好路線不把握,下回就不知何年何月?凡事下決心是最難的,決定後就順理成章了。

過年前的天氣預報,介在一個尷尬的狀態,初四會變天,南方水氣旺,之後乾冷,但揪竟水氣如何?沒人有把握。我上山一向隨遇而安,只要不是颱風路斷,長程有晴有雨也是必然,而且我們只有3人小隊,要轉要進都好處理。倒是同時要上南三段的隔壁棚,對於出發與否猶豫不決。

就在小年夜前,先是多了兩個成員,一個是本來年假要去關子嶺攀岩,因為手指受傷所以帶槍投靠的老手P,一個是臨時插入,但對山林有無限可能的新手F。剛擴充成5人中隊的翌日,隔壁棚南三段倒團,由於他們都是能走的咖,只是缺少探勘經驗,我問領隊能不能讓他們併團跟走。於是,出發前一週,3人小團爆增3倍,9人在大年初一晚上於左營集結出發。

初二清晨,寶來微雨,B發現雨鞋破了,臨時買了雨鞋。包車一路拼到小關山林道最深處26K,雨霧散去陽光煦煦,是個好兆頭吧!原以為小關山林道上小關山,已是登臨南一段的坦途,其實不然,好幾個高繞路段不但路標不明路況也不好。林道上最有特色的是一個高繞大下切後,林道轉折處有一個寬大的淹塞湖沼澤。

在霧雨的林道盡頭紮營,第一天感覺走了一世紀。是夜,月光破雲,上小關山會是個好天氣,心裡稍稍寬蔚了些。

小關山陡上700,好天氣好林相好心情,但怎麼都到不了的山頭,讓人爬得好累。上嶺,唯一一座百岳展望大好,北看向陽玉山,南望卑南石山,還有,今天要拼搏的漫漫長稜。

南一稜線多年前曾經走過。那時也是過年時節,初生之犢帶16人大隊,前軍衝太快已到雲馬鞍部,而體力不堪的大隊遺落了帳篷,迫降在無水的雲水池。生命如同迴圏。我和P從那次之後就沒再一同上山,無意間又回到同個地點,我還記得在下山的石山林道,唱著張雨生的河,一年換幾吋,我情願這麼盼。

雲水池午餐後,起風了。草原稜線上,比颱風天更狂的陣風狠吹,每一步的落腳點都偏移10公分以上,歪歪倒倒跌抵跌撞撞,風向錯的時候,花好幾倍力量抗風阻,只有一個上坡,莫名一陣推送,乘扶搖直上,才嚐到借力使力的快意。

經過森林中的拉馬達星星石洞遺址,掙扎著要駐營還是往前推進。清理石洞腹地,用林道上撿到的小鋸子割箭竹舖地,9個人正好可以塞在大石洞下露宿。入夜時還有星光,怎知半夜竟開始飄雪,清晨的森林已是雪白世界。本來6點拔營也延到0730才出發。

南國的人們見到雪,失心瘋地嚷嚷,完美精緻的六角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黑色風衣上,層層疊疊建成冰雪堡壘後,隨之而來的酷寒慢慢凍蝕幻想,雪花隨風成為打在臉上會疼痛的冰晶,寒意蝕骨,手腳冰麻,一點都不再浪漫了。

雪下的狂,心也變得不安,前途雪封,未來如此晦暗不明。在往伊加之蕃的岔路口,大家各自表達自己的意願,是延稜走卑南主山出藤枝,提早下山,還是依原計畫下溪,走滿8天。兩派意見膠著,領隊做了最艱難的抉擇。我是下溪的主戰派,心想只要脫離了雪線,未來就不會有問題。

下稜的路踏著不斷堆積的雪白,世界變得黑白分明,應該是美的吧!然而,忐忑的心卻無從駐足欣賞。伊加之蕃三角點在下稜的途中錯過,但也沒人想回頭尋找,直到逃離雪域後,隊伍才稍稍喘息。

下溪的路比想像中複雜,雙股稜斷頭稜交錯,在又溼又冷的地方跌跌撞撞。還好領路的JK和P經驗豐富,沒有走什麼冤枉路,途中休息再出發時,F 差一點落了隊,虛驚一場。下到溪底都累癱了,在下游河灘地找到一片沙地紮營,P問有誰想去探伊加之蕃社,只有我和B有意願。

河階地比想像中陡峭,蕃社在一個大松林平台下方,只剩一個家屋遺跡,和門前的三角灶,老實説有些失望。

回到營地,外帳已經拉好,晚餐時又下了一陣雨。同行的夥伴走了一天,大多又濕又冷,只有我全身乾爽。手機一直沒訊號,雖然才第三天,卻好像出門了好久好久,拿出衛星電話確認未來的天氣狀況,聽説山下高雄只有7度,未來會轉晴。夜半後天漸漸清朗,這夜是我睡得最繩好的一夜。

第四天一早從匯流口的對岸上稜,不久就遇到一個斷頭岩稜,D從左側的岩溝破解後,架繩讓全員上攀,B在下方被落石砸到腳,所幸沒有大礙。接下來的瘦稜都得手腳並用拉樹頭上攀,直到過了斷魂稜,山徑才變得漂亮。

斷魂稜聽來可怕,其實只是一片直落溪谷的大斷崖,走在岩稜上方,其實驚而不險。

接稜後,稜線變得漂亮,登頂馬蕃粕山,我笑説這山有股酒味,沿稜右邊下切到上馬谷,陽光灑在翠綠的草原谷地,幾天積累趕路的疲勞和天候的陰鬰一掃而空,假期現在才開始啊!

綠草藍天暖陽和風,一個網美上身的節奏,沈睡的記憶卡總算甦醒過來,貪婪地酗飲天地芳華。穿過通往精靈的國度的甬道,中馬谷是精緻可愛的圓形劇場,中央的尖石是浪板,在如茵碧浪間衝一波。下馬谷寬闊無比,南方活水潺潺,是今晚落腳的處所,搭起營帳收集柴薪,升起營火烤乾濕透的衣襪,抵禦入夜的寒凍。是夜,風狂亂地吹,一夜難眠,滿耳是外帳抖動的啪啪聲響,每個爆裂的聲響都擔心外帳被吹翻,無家可依,直到過了夜半才斷續入眠。

第五天算是休息日,路程比較短,預計住相原溪底,若是行有餘力再往前推。清晨起身,冷得不想離開睡袋,打開水袋煮水,倒出來的水都浮著碎冰,慶幸天氣已轉乾冷,等著陽光行光合作用。

本來期待三馬谷有撿不完的鹿角,然而除了零星鹿鳴,連水鹿本尊都沒見到,走在隊伍後頭,努力搜尋也一無所獲。上半天都走在呂禮山主稜上,展望好的地方望向關山,雪峰綿延,有種自己走在EBC,望著八千米群峰的錯覺,時空交錯,兩年就莫名過去了。

經過幾個谷地,再美的綠草鞍部也視覺疲乏了,午餐後,腰繞過山頭差一點下錯稜線,拉回修正後往正東下溪,一路順順地滑到了相原溪谷。

相原溪是這趟行程最美麗的驚歎號。下溪點的下游是一灣長潭,溪水泛著薄透的藍光,陽光穿透潭底,心也澄明起來。匯流口必須上溯,然而不到五分鐘就遇到十米瀑布,不得不又高繞一段。

上切前的河階地紮營,升起熊熊營火取暖,林間無風,依然冷得刺骨,有火圍著,煮茶夜話,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就近了。

這天走得遠,要趆過白松山轉尖石山,怕四方谷沒水,所以每個人都揹了3升水上稜,山徑好走,但是背包沈澱澱的。P的水袋會漏,於是接手過來,一共揹了5升左右。

稜線漂亮,大都在松林中前行,走走休休望望遠山,沒什麼記憶點,白松山大休,F撿到一個皇冠般的樹頭,開拍時尚寫真。經過一個大看天池,表面都結了冰,於是大休放飯,剝冰狂喀,意外發現搭配橄欖乾絶配,開始思念山下的人事物。

尖石山南望,雲海絶美。卑南東稜是伸入海潮的半島,也是浮出浪頭的巨鯨,每每想躍入泅泳,卻怕這片海承擔不了我濁重的軀殼,溺死在虛無的塵世中。

今天都有柯藝路標帶路,總算在四點左右,趕到四方谷鞍部溪溝,溪溝有活水,白做工一天。這夜很冷,沒有好柴可燒,看似不小的火堆,卻怎麼都烤不暖。算算日子,只剩兩天,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捨不得離開這片山林。

自我打氣,今天的目標是下切2000離開連日冰凍,浸在暖暖的轆轆溫泉裡。出發不久就發現此行唯一一根鹿角,一路壓隊還能撿到,只能説是緣份,鹿角又小又舊,是陳封的匕首。山給予一些也要走一些,我的背包套和九成新的長毛象保暖衣在幾個小時後,遺留在沛音森林之中。

走在四方山的稜線上,美得像在公園散策。頭頂著日光暖暖,腳踩躡松針沙沙,如果卸下重裝躺平,閉眼秉聽微風輕哨,莫名就可以在這林間迷失一天。然而前面的隊友速度飛快,不容稍歇,只得加快腳步跟上。

過四方山下沛音森林,由松林到杜鵑,出現蕨類的時候,已經錯過沛音山的三角點了。下稜經過石版屋遺址午餐,是此行經過最大的聚落,上下幾處家屋駁坎完整。

最後的難關是下大崙溪支流溪底後,再越嶺到轆轆溫泉。對岸的上切點在滑瀑上方,P本來想直接下到上切點對岸,太過陡峭下不了溪,討論之後決定由稜尾下溪,再沿滑瀑右側上溯,成功解決最後一關。

趆嶺的上切路好走,上嶺之後發現竟然有人綁好綁滿了白色布條,一路領下轆轆溫泉,這最後一段下溪的路況並不好,有黃藤又有亂石陣,如果沒有前人引路,鐡定得再花上一倍的時間。

來到熟悉的轆轆匯流口,本以為可能人山人海,沒想到不但空無一人,連溫泉池也不存在,難道今年沒有人來轆轆溫泉嗎?往上游找營地和過溪點,才發現一頂小小的帳篷和小小的溫泉池,回到下游沙地,隊友們已經在之前來的大池舊址開挖,沙下湧出股股暖流。

貓鏟,鍋具,臉盆,有力出力,溫泉池從無到有出現了,明天就要離開,發覺前三天還感到度日如年,後幾日竟如白駒過隙,第七天晚上,圍著J奮力撿來的柴火,泡著協力建造的溫泉,這段路比預期中美好,或許每個人心裡在這段行程中,有不同的起伏和評斷,然而在即將完成的這個時刻,多少都有些不捨得吧!

天黑前對岸有人下溪過不了河,指點他們從上游過河,原來是從屏東來度假的男男女女,因為女生走得慢就摸黑了,他們誇張的營帳和餐具Led燈,顯得我們寒酸。離開時,他們泡著我們挖好的溫泉,莫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轉念想,做好自己該做的,如果有什麼外溢的價值,有能力施予者總比單純接受有褔。

最後的900米越嶺,莫名地就走完了,登山口展望大好,心裡卻不太想下山。隊友收到山下武漢肺炎的消息,我無心關心,傳簡訊報幾個平安,接受回到人間的現實。慶功宴後,連絡上住在富里的朋友,同在池上漫遊半日,快車回到台北,閉上眼,彷彿接到J問我過年間要不要上山的簡訊,我問要去哪裡?他又說了一個神祕得另人嚮往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