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4 08:27:05⊙﹏⊙

2022 大甲媽D 虎尾>吳厝>西螺>牛稠仔

回程最令人期待的點心站就是土庫

你看看我說的是什麼話

完全不提廟宇

只關心點心站

往年不能這麼大方地承認

今年因為只有3ok卡者才可以進廟

既然不能進廟

把重點轉往點心站和人情風土也是合理的

土庫點心站雖然取消了水餃、貢丸湯這類剛起鍋、熱騰騰的明星食品

但依然多樣多量

想吃到肚臍流油也沒問題的

初開幕的全聯也提供咖啡

我問過有3ok卡的朋友

他說基本上是做心安的

有些廟他亮出卡要進去的時候

門口的工作人員還會愣一下

因為沒有人給他看卡

都若無其事地從他眼前入廟

重點的廟  比如新港奉天宮

真的有要求看卡

「前一天在門口被擋下,因為我沒有卡,可是第二天早上五六點,門口沒人看守,我就直接走進去看個足夠...」這是另一個沒有卡的香客說的

即使你沒卡

大部分的廟還是可以進去

而且卡上沒照片

借來借去也無法確認身份

 


媽祖接近午夜時從從新港起駕回鑾

我們提早五六個鐘頭出發

夜遊元長、土庫、虎尾

這是大甲媽讓我喜歡的部份

晚風習習   吹過粘膩的皮膚和油油的頭髮

曬了一天的稻田散發草香和稻香

雖然很香     卻不能吸太猛

因為不時有豬屎味和肥料味突襲

我們穿過虎尾市區

在距離道路百公尺的青雲宮紮營

想當年我就有高瞻遠矚

發現了青雲宮很好睡

環境整潔

有廁所、有清水

還有插頭可以充電

是以這夜來了十幾個人過夜

都是好逗相報的效益

可是一早就被爭執聲喚醒:「我在地的啦,虎尾人啦,你當作我們虎尾人好欺負嗎?」

另一邊則是小聲地道歉歹勢

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繼續睡有點壓力

後來和那個不好欺負的虎尾人    也就是廟方的管理人

他說因為那兩個香客睡在左殿前

他要開鐵門請香客讓一讓

卻被香客碎碎念

所以才有清早的罵人

我沒有看到實況

不能因一面之詞就說香客很白目

但的確也看過香客 躺在便利商店走道睡覺(因為有冷氣)    躺在ATM的小房間睡覺(也因為有冷氣)   在車庫門口搭帳篷    

讓同為香客的我都替他們不好意思

下面照片的橘色帳篷搭在鐵捲門前

昨晚我有委婉地提醒他們

他們沒在意

早上果然被廟方來開門的人抱怨

在清雲宮看到協力車

還有帳篷、睡袋

表示這幾天是捆綁在一起   

對我而言

能整天協力車非常偉大的事情

所謂「同心協力」 這句話的重點在於“同心”

同心的意思就是   我想去左邊   你也想去左邊

我想上廁所   你也想尿尿

一整天 同心 的比例超過八成

協力車才騎得成

如果是各有主見的同路人和我 

半天不到就會把協力車拆了


#吳厝

吳厝橋頭的布袋戲車

極盛時期二十幾車

今年只剩六車

不管是六車還是六十車

都不曾見媽祖停下來看一眼

但是每年布袋戲還是列隊歡迎

吳厝

還不到中午

大甲媽就到了

駐駕兩個小時

讓接下來的廟宇有充分的時間準備

在吳厝這家人準備的椅子休息

看他們一家老小點香燃金

一家之主突然說:我記得你,你去年也有來

我都戴口罩了

你還認得出我

八成是認錯人了啦

第一次看到抬轎的貌似美人

西螺

笑杯....

 

 

我喜歡遶境經過稻田的畫面

因為前方是稻田

不會有人

你可以得到乾淨的前景

隊伍以線性的型態貫穿水平線

工廠、房舍、圓形的榕樹   恰如其分地點綴在線上

朝天的電線桿像針灸穩住人流的脈相和節奏

但是

台灣的鄉村很難找到乾淨的背景

總是有過多的電線桿和房舍

拍照的話很難避

速寫就可以任意安排

我會先以綠色稻田為地基

添加房舍工廠和綠樹

等到遶境隊伍出現就拍拍照

然後憑視覺殘留補画神轎、娘傘

添幾根平衡畫面的電線桿


除了稻田

水池也能得到淨空的前景

池水倒映還可以得到雙倍的遶境隊伍

但是雜亂的背景還是艱困的挑戰

等了半天

神轎、娘傘經過的時候來了一陣風

打破了池水的鏡射

拍照就是這麼倚重運氣

現在看榕樹畫得真不錯

有微妙的層次感

要我重畫一個是做不到

這就是所謂的“神來一筆”

是神給畫圖者的獎勵

我們從熱鬧的、人擠人的、與病毒和平相處的西螺和平老街出來

過了西螺大橋已經天黑了

大甲媽在西螺福興宮還要五六個小時才起駕

我們走夜路進入埤頭鄉間

在牛稠仔(芙朝)全安宮的品字池紮營

在帳篷裡剛好讀到芥川龍之介的小說「龍」

是應景又有意思的小故事:

大鼻子和尚為了報復老是嘲笑他的大眾

在廟前池子前貼了某年月日有龍將從此升天的假公告

消息經由虔誠的老太婆傳開

老太婆(看到公告)也嚇了一大跳,把彎了的腰伸伸直,望著法師的臉發怔:”這池子裏有龍嗎?‘據說法師反倒挺鎮靜地向她說起教來:“還有這樣一個故事呢:從前中國有位學者,眉毛上邊長了個瘤子,癢得要命。有一次,天色忽然陰下來了,雷電交加,下起瓢潑大雨。那個瘤子猛地裂開,躥出一條黑龍,駕著雲彩筆直地升天而去。連瘤子裏都有龍,何況這麼大的池子,說不定水底下盤著好幾十條蛟龍毒蛇呢!

一天一天地越傳越遠    傳到越來越多人

連住很遠的當尼姑的姑姑都來到他的住處

等著看龍升天

本來是自己的惡作劇

隨著日期的接近

池塘前越來越多人聚集等待

大鼻子和尚也慢慢相信真的有龍.....

>

這個故事和“葉公好龍”有相似的趣味

但是不同的結果

>

你能早晚三炷香求神問卜

只因為所求的神沒出現、沒顯靈

如果神真的被你感動了

決定住在你家

你能承受嗎?

和神相處一分鐘是眷顧

相處一禮拜...神只有供奉,沒在跟你相處的

說不定會把你搞到失神

「書裡的詩人是詩意,家裡的詩人是鬧劇。」

#品字池另一個亮點是鐵板烤肉,兩年前開始,當時是原住民操鍋鏟,發完就沒了。今年沒看到原住民,份量充裕,所以我吃了兩份。


 




    芥川龍之介

    一

    宇治大納言隆國①:“唉,午覺醒來,覺得今天好像格外熱,一點風也沒有,連纏在松樹枝上的藤花都紋絲不動。平時聽上去那麼涼爽的泉水聲一夾上蟬聲,就反而使人覺得悶熱了。喏,再讓僮兒們給扇扇風吧。”

    ①宇治大納言隆國,原名源隆國(1004-1077),日本平安時代中期的文學家,因其別墅在山城國宇治,世人稱為宇治大納吉。(日本古代宮廷中最高的官職是大政大臣,其次是左大臣、右大臣;大納言僅次於右大臣。)據說日本最古的說話集《今昔物語》就是源隆國把路人講的故事筆錄而成。

    “怎麼,路上行人都集合了嗎?那麼,就去吧。僮兒們,別忘了扛著那把大蒲扇,跟我來。”

    “餵,列位,我就是隆國。原諒我光著個膀子,失禮,失禮。”

    “說來我今天是有求於各位,才特地勞各位到宇治亭來。最近我偶爾到了此地,也想跟旁人一樣寫寫小說。仔細想來,我成天只在宮廷出出進進,肚子裏實在沒有什麼值得記下來的故事。然而我生性懶惰,最怕開動腦筋,想些復雜的情節。因此,從今天起,想懇求各位過路的,每人講一個古老的故事,好讓我編成小說。這樣一來,準能廣泛收集到意想不到的逸事奇聞,車載鬥量。能不能麻煩大夥兒替我滿足這個願望呢?”

    “哦,你們樂意幫助?那太好了。那麼我就順序聽大夥兒講吧。”

    “餵,僮兒們,用大蒲扇給在座的扇扇,這樣多少能涼快些。鑄工、陶工都不要客氣,你們倆快過來,靠這張桌子坐。賣飯卷的大娘,桶嘛最好撂在廊子角落裏,別讓太陽曬著。法師也把銅鼓①摘下來好不好。那邊的武士和山僧,你們都鋪上竹席了吧。”

    ①原文作金鼓,一種空心、扁圓形的佛教樂器。僧侶布道時掛在脖子上,或系在佛堂的架子上擊打。

    二

    “好的,要是準備好了,首先就請年長的老陶工隨便講點什麼吧。”

    老陶工:“哎呀呀,您可太客氣了,還要把我們下等人講的逐個寫成故事——以我的身分,光是這一點,就真不敢當啊。可是恭敬不如從命,那麼我就不揣冒昧,講個無聊的傳說吧。請您姑且耐著性子聽我講來。”

    “我們還年輕的時候,奈良有個叫作藏人得業惠印的和尚,他的鼻子大得不得了,而且鼻尖一年到頭紅得厲害,簡直像是給蜜蜂螫過似的。奈良城的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鼻藏——原先叫他大鼻藏人得業,後來嫌太長了,不知不覺就叫成鼻藏人。過不了多久,還嫌太長,索性鼻藏鼻藏地喊開了。當時我在奈良興福寺裏親眼見到過他一兩次,怪不得要罵他鼻藏了,真是舉世無雙的紅天狗②鼻啊。一天晚上,這個外號叫鼻藏。鼻藏人、大鼻藏人得業的惠印法師沒帶弟子,一個人悄悄地來到猿澤池畔,在采女柳③前面的堤岸上高高地豎起一塊告示牌,上面大書‘三月三日龍由此池升天’。其實,惠印並不知道猿澤池裏是不是真住著龍。至於三月三日有龍升天,更純粹是他信口開河。不,毋寧說是不升天倒來得更確切一些。那麼他為什麼要開這樣一個荒唐的玩笑呢?因為奈良僧俗兩界的人動不動就奚落他的鼻子,他氣憤不過,打算好好捉弄捉弄他們,解解恨。於是就千方百計設了這麼個騙局。您聽了一定覺得好笑,但這是從前的事,當時到處都有喜歡惡作劇的人。”

    ②天狗是日本古代想象中的一種紅臉。高鼻、有翼的怪物,神通廣大。

    ③采女是日本古代後宮女官的職稱,傳說有個采女因失寵於天皇而在這棵柳樹旁投猿澤池自盡,故名。

    “話說第二天頭一個發現這塊告示牌的是每天早晨都來參拜興福寺如來佛的一個老太婆。她手上掛著念珠,忙忙叨叨地拄著竹拐棍,來到了靄霧彌漫的池畔。一看,采女柳下面新立起一塊告示牌。老太婆心裏納悶,想道:要說是法會的告示牌,怎麼會立在這麼個古怪的地方呢?可是她不識字,打算就這樣走過去。恰好迎面來了一個披著袈裟的法師,她就請法師給念了念。誰聽到‘三月三日龍由此池升天’都會吃驚的,老太婆也嚇了一大跳,把彎了的腰伸伸直,望著法師的臉發怔:”這池子裏有龍嗎?‘據說法師反倒挺鎮靜地向她說起教來:“還有這樣一個故事呢:從前中國有位學者,眉毛上邊長了個瘤子,癢得要命。有一次,天色忽然陰下來了,雷電交加,下起瓢潑大雨。那個瘤子猛地裂開,躥出一條黑龍,駕著雲彩筆直地升天而去。連瘤子裏都有龍,何況這麼大的池子,說不定水底下盤著好幾十條蛟龍毒蛇呢!’老太婆一向認為出家人是不會撒謊的,聽了這話,她簡直嚇破了膽,說道:”聽您這麼一說,敢情那邊的水的顏色看上去的確有點兒奇怪哩。‘雖然三月三日還沒到,老太婆卻氣喘籲籲地念著佛,連竹拐棍都來不及拄,丟下和尚就趕緊逃跑了。要不是怕旁人瞅見,法師簡直要捧腹大笑起來。倒也難怪,原來他就是那個惹起事端的外號叫鼻藏的得業惠印。他沒安好心,想著昨天晚上豎起那塊告示牌後,這會子該有鳥兒落網了,於是在池畔遛達,觀看動靜。老太婆走後,卻又來了個婦女,大概是起個大早趕路的,讓跟隨的仆人背著行李。她的市女笠周圍垂著面紗①,仰起臉獨自看著告示。於是惠印也站在告示前面假裝看,拼命忍著,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然後表示詫異地用那大鼻子哼了一聲,慢騰騰地朝著興福寺折回來。“

    ①日本平安時代至室町時代的婦女外出時這在市女笠周圍的薄絹。

    “在興福寺南大門前面,沒想到碰見了住在同一棟僧房裏的一個叫作惠門的法師。惠門見了他,本來就顯得倔強的兩道濃眉越發皺了皺,說道:”師父起得好早哇,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這話說得正中惠印的心意,他鼻子上堆滿了笑,得意洋洋地說:“可不,說不定會從西邊出來呢。聽說三月三日龍要從猿澤池升天哩。’惠門聽罷,半信半疑地狠狠地朝惠印的臉瞪了一眼,接著就嗓子眼裏咯咯地冷笑著說:”師父可做了個好夢。唔,我聽說,夢見龍升天可是個吉兆哩。‘說罷,昂著前額扁平的頭,正要擦身而過。這時大概聽見了惠印自言自語般地念叨’哎呀呀,無緣的眾生難以化度啊‘的聲音,惠門就把腳上那雙麻拌兒木屐的高齒往後一扭,惡狠狠地回過頭來,用講經說法時那種口氣追問道:“難道你有龍要升天的確鑿證據嗎?’惠印故意從容不迫地指了指晨光初照的池子,用鄙夷的口吻說:”你要是懷疑愚僧說的話,就請看看那棵采女柳前面的告示吧。‘這下子連倔脾氣的惠門也癟了。他困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無精打采地說了聲:“哦,豎起了那麼一塊告示牌嗎?’就溜走了,邊走邊歪著他那大腦袋,好像在想什麼心事。鼻藏人目送著他的後影,您大概也猜得到他心裏感到多麼好笑。惠印只覺得紅鼻子裏頭癢將起來,當他裝腔作勢地走上南大門的石階時,忍不住笑出來了。”

    “‘三月三日龍由此池升天’的告示牌在當天早晨就產生了影響,過了一兩天,猿澤池的龍的風聲在奈良城裏傳遍了。也有人提出‘那個告示是什麼人在搗鬼吧’,但恰好京城裏謠傳神泉苑的龍升天了,所以連提出這種看法的人心裏也將信將疑,覺得說不定這樣一樁奇事會發生哩。在這以後不到十天又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春日神社有個神官,他那年方九歲的獨養女兒,一天晚上枕著媽媽的膝蓋打噸幾,夢見一條黑龍像雲彩一樣從天而降,用凡人的話說:”我終於打算在三月三日升天了,但絕不找你們城裏人的麻煩,盡管放心。‘女兒醒來後,如此這般地講給媽媽聽了。於是,又立即在全城轟動開了,說是猿澤池的龍托了夢。好事之徒又添枝加葉,說什麼龍附在東家娃子身上,作了一首和歌啦,又顯靈給西家巫女,授予神諭啦,不一而足,直好像猿澤池的龍眼看就要把腦袋伸出水面似的。後來甚至有人說,他親眼看到了龍本身。這是個每天早晨到市場上去賣魚的老爺爺,那天黑早他來到猿澤池,只見黎明前滿滿的一池子水,唯獨垂著采女柳、立著告示牌的堤下邊那塊地方,朦朦朧朧有點亮光。當時關於龍的風聲流傳得正熱鬧呢,老爺爺心想:“看來是龍神顯靈啦。’他也說不上是喜還是怕,反正渾身發抖,撂下那挑子河魚,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扶著采女柳,定睛往池子裏看。只見半明半暗的水底下,一只黑鐵鏈般的難以形容的怪物一動不動地盤成一團。那個怪物大概給人的聲音嚇住了,忽地伸直了盤蜷的身軀,池面上乍然出現一道水路,怪物消失得無影無蹤。老爺爺看罷,嚇出一身汗,隨即回到他撂下挑子的那個地方。這才發現,挑去賣的鯉魚、鯽魚等統共二十尾魚,不知什麼時候都消失了。有人嘲笑他說:”大概是給水獺精騙了。‘但是,意想不到的大多數人認為,’龍王鎮守的池子裏不會有水獺,準是龍王憐恤魚的生命,把它們招到自己居住的池子裏去了。‘“

    “再來談談鼻藏惠印法師的事。自從‘三月三日龍由此池升天’的告示牌引起轟動以來,他聳聳大鼻子得意地暗笑著。可是哪裏想到;還差四五天就到三月三日的時候,惠印那位在攝津國的櫻井當尼姑的姑媽,竟大老遠地跑來參觀龍升天。這下可叫惠印為難啦。他連嚇帶哄,想方設法勸他姑媽折回櫻井去,可她說:”俺已經到了這把歲數,只要能看上一眼龍王升天,就死也瞑目啦。‘她對侄子說的話充耳不聞,固執地坐在那裏。事到如今,惠印也不便交代那個告示牌原是他幹的把戲了。他終於讓了步,只好同意照料姑媽到三月三日為止,並且還不得不答應當天陪她一道去看龍神升天。他又想到,連作了尼姑的姑媽都聽說了這件事,那麼大和國自不用說,這個消息連攝津國、和泉國、河內國,興許播磨國、山城國、近江國、丹波國都傳遍了吧。也就是說,他設這個騙局原只是為了捉弄一下奈良的老少,想不到竟使四面八方幾萬人都上了當。想到這裏,惠印與其說是覺得好笑,毋寧說是害起怕來。就連一早一晚給老尼姑領路,一邊去參觀奈良寺院的時候,也虧心得猶如逃避典史眼目的罪犯。可有時候又聽見路人說,最近那個告示牌前面供著線香和鮮花,他雖然揪著一顆心,卻又高興得就像立下了什麼大功似的。“

    “一天天地過去,終於到了龍升天的三月三那天。惠印有約在先,別無他法,只得勉勉強強陪著老尼姑來到興福寺南大門的石階上,從那裏,一眼就能望到猿澤池。那一天,晴空萬裏,連刮響門前風鈴的那麼一點風都沒有。不用說奈良城了,大概從河內、和泉、攝津、播磨、山城、近江、丹波等國都有對這個日子盼待已久的參觀者擁來。站在石階上一看,無論西邊還是東邊,都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邊。各色各樣的烏帽像波浪一樣嘩嘩起伏,連綿到二條大街煙籠霧繞的盡頭處。其中還夾雜著藍紗車、紅紗車、棟檐車等考究的牛車①,巍然鎮住周圍的人浪,釘在車頂上的金銀飾具,在明媚的春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此外還有打著陽傘的,高高地拉起帳幕遮陽的,甚至有小題大做地在路上搭起一排看臺的——下面的池子周圍那副熱鬧景象,仿佛提前舉行的加茂祭②。惠印法師做夢也沒想到豎了塊告示牌竟會驚動這麼多人,他目瞪口呆地回頭望望老尼姑,頹喪地說:”哎呀呀,怎麼來了這麼多人,可了不得!‘這一天他連用那個大鼻子哼一聲的勁頭也沒有了,就窩窩囊囊地蜷縮在南大門的柱子腳下。“

    ①日本平安時代以來通常乘牛車,貴族把車廂飾以金銀,比賽華美。藍紗車紅紗車是分別掛著藍色或紅色紗線簾的牛車,棟檐車是用名貴的棟本做檐的牛車。

    ②加茂祭即賀茂祭,每年逢五月十五日在京都賀茂神社舉行的廟會。

    “可是做姑媽的老尼姑沒法兒知道惠印的心事,她拼命伸長了脖子四下裏打量著,連頭巾都快滑落下來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惠印扯起什麼‘龍神住的池子,風景到底別致’啦,‘既然來了這麼多人,龍神準會出現’啦。惠印也不便老是坐在柱腳下,勉強擡起身子看了看。這裏,頭戴軟烏帽、武士烏帽①的人們堆成了山,惠門法師也擠在裏面哪,前額扁平的他,比別人都高出一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池子。惠印一時忘掉了心頭的沮喪,只因為騙了這個家夥,暗自覺得好笑。於是招呼了聲‘師父’,用嘲諷的口吻問道:”師父也看龍升天來了嗎?‘惠門傲慢地回過頭來,臉上泛著意想不到的嚴肅神色,連濃眉都沒挑一下地回答說:“可不是嘛。我跟你一樣,都等得不耐煩了。’惠印心想:我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過頭啦。惠印自然也就發不出高興的聲音來了,他又像原先那樣神色不安地隔著人海呆望猿澤池。池水好像已經溫吞了,發出神秘的光,周圍堤岸上栽的櫻柳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面上,一動也不動,等多久也沒有龍要升天的跡象。尤其是方圓數裏觀眾擠得水泄不通的關系吧,今天池子比平時顯得越發狹小了,讓人覺得誰要說裏面有龍,首先就是個彌天大謊。”

    ①原文作侍烏帽子,也作武家烏帽子,因比較輕便,受到武士的歡迎,故名。

    “可是觀眾都屏息凝神,耐心地翹盼著龍升天,甚至覺察不出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地流逝,大門下的人海越來越遼闊了。不多時,牛車的數目也多得有些地方輻輳相接。參照前面的經過,惠印看到這副情景心裏有多麼沮喪,也就可想而知了。可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不知怎的,惠印心裏也開始覺得龍真會升天了——起初毋寧是覺得未嘗不會升天。豎起告示牌的原來就是惠印本人,按說他是不該有這樣荒唐的想法的,但是俯瞰著這片烏帽恰似波濤般地在翻滾,他就一個勁兒地覺得準會發生這樣一樁大事。究竟是雲集觀眾的心情不知不覺之間使鼻藏受到感染了呢,還是因為他豎起了告示牌,引起了這場熱鬧,有點兒感到內疚,不由得盼起龍升天來了呢,姑且不去管它。總之,惠印明知告示牌是自己寫的,心頭的沮喪卻逐漸消散,也跟老尼姑一樣不知疲倦地凝視著池面。可不,要不是心裏有了這種念頭,又怎麼可能勉勉強強站在南大門下面等上大半天,翹首企盼那根本不可能升天的龍呢。

    “但是,猿澤池依然像往日那樣反射著春日的陽光,連個漣漪都沒起。麗日當空,萬裏無雲。觀眾依然密密匝匝堆在陽傘和遮陽底下,或者倚在看臺的欄桿後面。他們好像連太陽的移動都忘了,從早晨到晌午,從晌午到傍晚,如饑似渴地位候著龍王的出現。”

    “惠印來到那裏後過了半天光景,半空中飄起一縷線香般的雲彩,一眨眼的工夫就大了,原先晴朗的天空乍然陰暗下來。就在這當兒,一陣風從猿澤池上蕭蕭颯颯而過,在鏡子般的水面上描出無數波浪。觀眾雖然有思想準備,可也慌了手腳,霎時間就下起白茫茫的傾盆大雨來了。雷也猛地轟隆隆打起來,閃電像穿梭般不斷地交叉飛舞。風將層雲撕個三角形口子,乘勢旋起池水如柱。登時,在水柱雲彩之間,惠印朦朦朧朧看見一只十丈多長的黑龍,閃著金爪筆直地騰空而去。據說那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隨後光看見在風雨之中,環池而栽的櫻樹花瓣朝著黑暗的天空飛舞。至於觀眾怎樣慌了神,東跑西竄地奔逃,在閃電下掀起不下於池子裏的滾滾人浪,那就不必啰嗦了。”

    “後來大雨住了,雲間透出青空,惠印那副神氣,好似連自己的鼻子大這一點也忘了,眼睛滴溜溜地四下裏打量著。難道剛才那條龍真是自己看花了眼嗎?——正因為告示牌是他豎的,想到這裏,只覺得龍仿佛不會升天似的。可他又千真萬確地看見了,越琢磨越感到莫名其妙。於是,就把像死人一樣癱坐在旁邊柱腳下的老尼姑扶了起來,不免帶著幾分尷尬,怯怯地問道:”您看見龍了嗎?‘姑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時好似說不出話來,光是膽戰心驚地頻頻點頭。後來才顫聲說道:“當然看見啦,當然看見啦!不是一只亮堂堂地閃著金爪子。渾身漆黑的龍神嗎?’這麼說來,並不是鼻藏人得業惠印眼睛花了才看見龍的。後來從街頭巷議中了解到,原來當天在場的男女老少,幾乎個個都說曾看見黑龍穿過雲彩升上天去。”

    “事後,不知怎麼一來,惠印說出了真相,告訴大夥兒其實那塊告示牌是他豎起來捉弄人的。據說惠門以及各位法師對他的話沒有一個予以置信。那麼,他豎告示牌這個惡作劇,究竟達到了還是沒有達到目的呢?即使去問外號叫鼻藏、大鼻藏人得業的惠印法師本人,恐怕他也回答不出吧。”

  

    一九一九年四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