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愁予詩作欣賞
（案：這是我實習那年　給復興高中寫的國文科補充教材）


一、 鄭愁予簡介

　　鄭愁予，本名鄭文韜，一九三三年生。現旅居美國。著有詩集《夢土上》《衣缽》《窗外的女奴》（以上三書合為洪範版《鄭愁宇詩集１》）《鄭愁予詩選集》（志文版）《長歌》《燕人行》《雪的可能》《刺繡的歌謠》《寂寞的人坐著看花》等。鄭氏不同於同時期晦澀詩風的大詩人，其詩風偏向古典，似從宋詞脫胎而出，音韻溫柔華美。無論是早期的浪子情懷、中期的山水情感、近期的禪佛靈氣，均迭出佳作。
　　鄭愁予認為詩是給「二己」，一是「自己」，一是「知己」。詩人，當完成一首詩，常會在置筆的頃刻有些滿足感，別人難以分享，這便是詩是寫給「自己」的初衷。但是一經對外發布，則必然引起反應。如有幸引起讀者的共感，便就是詩也是寫給「知己」的原因了。


二、 作品賞析


　　＜情婦＞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
祇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候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

賞析
　　這是一首愛情詩篇。詩的第一段有點類似傳統的閨怨詩，寫一個女子倚窗等待她的郎君。但不同於傳統閨怨詩的是：詩人這次描寫的是情婦。情婦的愛情不被世俗所容許，在這樣的環境裏，女人就更加的孤獨了；唯一能夠接受這女子的是詩中的「我」，然而「我」亦不能不顧忌世人的眼光地成日和情婦歡聚。所以只好說：「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當情婦寂寥時，世俗的道德不會綑綁她，世俗的道德所不容允的是那短暫的快樂。
　　第二段寫的是「我」。「我」永遠穿著一襲藍衫子，像季節或候鳥一般規律地出現，讓情婦的等待不會落空，但他們的歡聚也不長久。如果婚外情是不道德的，他們的聚少離多不就是最好的懲罰嗎？然而它又是甜蜜的，規律地相聚不就是最清楚的保證嗎？
　　鄭氏詩風有很濃厚的古典美，這首詩便有傳統閨怨詩的美感，不同的是它是非關道德的，自然也就不會像傳統閨怨詩將美人比作忠臣，良人比作國君了。詩中青石、長空、藍衫子，在顏色中都是屬於冷色系，給人清冷的感覺；金線菊則屬暖色系，給人溫暖的感覺。高高的窗口透一些寂寥的長空進來，而窗口有金線菊在等待，是一龐大的清冷中的一線溫暖，也是龐大的指責中的一絲甜蜜。


　　＜野店＞

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黃昏裏掛起一盞燈

啊，來了──
　　有命運垂在頸間的駱駝
　　有寂寞含在眼裏的旅客
是誰掛起的這盞燈啊
曠野上，一個矇矓的家
微笑著……

　　有松火低歌的地方啊
　　有燒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


賞析
　　這首詩是詩人十八歲時的作品，透過形象寫出一種既孤獨又溫暖的感覺。
　　「是誰傳下詩人這行業╱黃昏裏掛起一盞燈」詩人以詩面對世界，就像一盞燈面對將夜的黃昏。燈不會因為世界就要暗了而跟著熄滅，相反的，它還盡了它微薄的力量，照亮它所能照亮的範圍；寫詩雖然孤獨，但詩人並不因為孤獨而放棄寫詩。更何況，還有其他詩人可以分享感覺；「曠野上，一個矇矓的家╱微笑著」「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這些句子給人滿溫馨的感覺。
　　全詩只有第一句提到詩人，爾後便是描寫一邊城的野店了；這是一種象徵的手法。象徵與比喻最大的不同是：象徵「象在意先」，它透過既有的形象揭示一個讓人聯想的世界，但象徵的「插頭」並不必完完全全在那個聯想的世界找到相符的「插座」；比喻則是「意在喻先」，先有一想要表達的意思，然後再去找它的比喻，而這個比喻可能是形象的。比喻和象徵有可能混在一起，當我們原本打算只是找一個形象的比喻卻無意間由這形象揭示了另一聯想世界時。詩人在描寫「野店」的形象時，揭示了「詩人」這一聯想的世界，但我們不必硬要解釋「松火」一定就是指著甚麼而「燒酒羊肉」又一定是指著甚麼。



　　＜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東臺灣小品之一＞


山巔之月
矜持坐姿

擁懷天地的人
有簡單的寂寞

而今夜又是
花月滿眼
從太魯閣的風檐
展角看去
　雪花合歡在稜線
　花連立霧于溪口

谷圈雲壤如初耕的園圃
坐看峰巒盡是花
則整列的中央山脈
是粗枝大葉的


賞析

　　這首詩的焦點在「擁懷天地的人╱有簡單的寂寞」。當人洞澈生死之時，簡單的寂寞不就是死亡的領悟？（《寂寞的人坐著看花•後記》）詩人擁懷天地，亦與天地冥合。我們不妨幻想詩人已化為一個巨人，巨人延著屋簷望去，合歡山、立霧溪皆為眼中景色，雲海像一座園圃，雲海中的山峰如花，而整列的中央山脈是粗枝大葉的。因為人的洞澈生死，對物體（客觀存在）的執著亦放下，天地山水皆成為審美對象（主觀存在），人才有可能擁懷天地。詩中盡可能地避免加入主語，例如「山巔之月╱矜持坐姿」，是人矜持坐姿？還是月矜持坐姿？詩人不言明是人是月，其實便有融合月與人的用意（天人合一）。矜持坐姿的，是人，也是月。
　　全詩用字簡練，音節輕短，給人一種簡單清冷的感覺。「雪花合歡在稜線╱花蓮立霧于溪口」運用了雙關法。雙關亦是詩常用的技法，但在本詩中它只是一個小小的花招，並非全詩的精彩處。


三、結論

　　鄭愁予的詩有濃厚的古典美。從他的遣詞用字，對音節段落的安排都可看得出。這是一條同時期詩人所亟欲逃避的道路，鄭愁予卻成功地在這條路上開花結果；但在此同時，鄭氏之詩也招致缺乏時代性的苛評。在《寂寞的人坐著看花》中，有一組題為〈高速檔上的風景線〉的組詩，調侃了鄭氏之詩必古典必無時代感的刻版印象，只是這種詩在他的詩集中只是特例，為數不多。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自然》提到所謂自然的風格，就是使自己成為自己：「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真與不奪，強得易貧。」（譬如遇到花開時看花，遇到季節更替時看著季節的更替；上天給你的特質不會被褫奪，勉強自己成為某種風格容易使自己貧弱）鄭愁予的古典美，便是上天所賜的「真與」吧！能在這條路上開出美麗的花朵，又何必要求他一定要寫出現實感呢？


附錄：現代詩入門書籍


賞析：從徐志摩到余光中（羅青著，爾雅出版）

此書不但對新詩的歷史有詳細的說明，且對每一首詩都有詳細的賞析，不是空泛的感覺而已。


創作：一首詩的誕生（白靈，九歌出版）

此書循序漸進地教讀者練習寫詩的技巧，如何鍛鍊有詩感的語言，以及如何構思一首詩。蕭蕭、吳當皆有類似的著作。


詩選：新詩三百首（二冊）（蕭蕭、張默編，九歌出版）

國內最具規模的新詩選集，兩岸八十年來的作品皆在其收錄範圍之內，慨然有定本之勢。每個作家都有簡介，每首詩都有賞析，適合查詢也適合閱讀。

此外，天下版的《天下詩選》（二冊）和現代詩社的「年度詩選」（八十七年起改由創世紀詩社發行）亦有賞析，方便入門閱讀。


其它：新詩５０問、新詩後５０問（向明著，爾雅）

新詩的「十萬個為什麼」。有增加常識、釐清問題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