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8 00:55:52歐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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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m的距離是多少?腳下的一格地磚?手上的一疊評鑑報告?桌上的一瓶1.8L的御茶園?還是四吋高跟鞋加上一階階梯?

『欸,幫我拿一下放在上面那層的罐子。不是不是,左邊、再左邊紅色那個,對對對,就是那個,小心哦!謝謝。』

待他轉身遞茶葉罐給我時,瞥見他右邊手肘有枚十元錢幣大小還很新的瘀青,一把抓過他的手臂仔細瞧。

『這裡怎麼了?怎麼搞的?怎麼又撞到了?怎麼又這麼不小心呢?來,呼呼。』

先輕輕地在瘀青的地方吹二口氣,彷彿施行魔法一般。再小心翼翼地搓揉幾下,抬頭斜著眼看他一眼,憐惜帶責備的。然後冷不防地用力地拍打下去,發出『啪』清脆的一聲響。看他誇張地雌牙裂嘴裝痛的樣子才覺得自己的心裡沒那麼地疼。

人高馬大、手長腳長的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三天兩頭不是磕了頭就是踢了腳。又不是沒神經,說起來也沒有一項運動難得倒他,但不曉得為什麼他總是這樣。惹得我忍不住暗自懷疑,他是不是還在發育,身體尺寸不斷地放大,不然怎麼會老是碰碰撞撞的呢?

在人群當中一向是最嬌小的我很難去體會那種高大身材有著容易碰撞的副作用,從他身上看來似乎亦不引此為苦,甚至是樂處多於苦處。他常常躲在我身後,靜靜站一會然後發出『啊!上面的空氣真新鮮。』的讚嘆,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我面前偷瞄一眼我的反應再迅速地跑開。每一次被他這樣逗著玩,氣歸氣,又為了不想對號入座,成為他口中『個子那麼小小一點點,罵起人來兇得要命,她才不是什麼可愛動物區,絕對是從肉食性猛獸區跑出來的怪物。』我總是把他的行徑當做對自己嚴格的修身養性,久而久之這樣的玩笑竟成了他的特權,只有他敢這樣對我沒大沒小。

發表會近在眼前,繁瑣的聯繫工作纏得我喘不過氣,臉色沒有一天好過,精神隨時緊繃著。站在會議室的窗前低頭思考,感覺身後有人悄悄地靠近。

『嘶哈!上面的空...』

『怎樣?空氣新鮮是吧?既然這樣你的頭腦應該最清醒,這次的場地設計部分就通通交給你負責搞定,沒問題吧?』

『呃,好,沒問題。』

原本只是想逗逗我讓我放鬆心情卻意外挨了記悶棍的他嚇了一大跳,眼睛撐得大大地,低聲應允後嘟著嘴轉身離開。看著他的背影,走起路來肩膀一晃一晃的,似乎還不能承擔過於重大的責任。雖然瞭解以他全力以赴的性格絕對可以將工作完成,超越要求的水準,心裡還是有點擔心。這樣會不會太操之過急了?相較於和他同期的人員,我一向對他特別的偏愛,付出較多的心力培養,也總將好的表現機會優先保留給他。毫不掩飾地將這樣的偏愛表現出來,就像是將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他的身上一般。自從在他眼底發現一股堅決想成功的信念之後,我便決定要幫助他,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站上和我相同的位置,甚至超越我。

再十個小時發表會就要開始,巡視過場地才發現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標準,差不多是敷衍了事的程度。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空間責備這樣的結果,只是先要求他立刻重新來過,做到好才能來見我。隨後隱身站在會場的角落盯著他指揮調度,從他的肢體動作嗅出他的緊張與不安。沒錯,我要的就是要這樣,震撼教育正要上場。

夜已相當地深,十分疲累的他默默地來到我面前,垂頭喪氣地站著不敢正眼看我。站在他面前雖然還不及他的下巴,心靈的高度卻不斷膨脹,像棵巨木般俯視眼前這片自責和委屈。

『才不過得到一些讚賞和肯定就放鬆心態了嗎?如果這樣的話就不要待在我身邊,你走吧,不用做了。』

我轉身就走,他立刻跟了上來,亦步亦趨地緊緊跟著。剛踏出會場就隱約聽見從身後傳來極力壓抑的哭泣聲。心裡有點酸酸的,明白自己是故意將話說得重些,威嚇要他走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裝做沒聽見繼續往前走,邊走腦子裡想的全是可以了吧?差不多了吧?他應該知道教訓了吧?怎麼還哭呢?

在樓梯間刻意用力地踩著階梯,企圖用喀喀作響的腳步聲掩蓋無法忽略的低泣聲,可是沒有用,耳朵裡全是他的眼淚。猛然止步一回頭,樓梯間冷清的燈光映著他,一張爬滿淚痕的臉在眼前。從未這樣近距離的平視過,靜靜地看著他,眼淚像雨般從閃躲的眼神裡滑落。突然一股衝動,將他攬入懷裡,輕撫他的背,偷偷抹去自己眼角的淚光,閉上眼睛感受他急促的呼吸,漸漸直到和自己同調,鬆開手仔細地看著他,淚痕未乾的臉嘴角勉強地抿著。

『還以為妳真的不理我了。』

『早知道不要這麼快原諒你,愛哭鬼。』

無聲的對話交換在彼此的眼神裡,慢慢地他的臉越來越近,近到無法直視,不由得再次闔上眼,他又輕又快地在我唇上一印。

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我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擦乾臉上的淚漬,輕輕牽起我的手,拉著我留下連串的高跟鞋喀喀聲迴蕩在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