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葡萄，綠葡萄，都是我的最愛。

在畫室，老師在旁側提醒著：葡萄要畫圓一點，大顆點，再大顆些。經多次擦拭重新構圖，方覺察現實世界中最愛吃的水果，在筆下如此發育不良，經仔細揣摩，加大圓弧度，才漸漸抵達視覺上晶瑩飽滿。

 那天，孩子下課，小學教師要求在家訓練孩子吃「整顆的葡萄」。原因是他剝葡萄皮時，酸甜汁液順勢流下，黏沾手指，桌面也滴滴溚溚，同學反應很噁心。同班同學都是先送葡萄到嘴巴大門，再手指擠壓入口，咀嚼果肉後吐出葡萄籽，過程没有「黏踢踢」。

吃葡萄本是很個人的事，無關他人，正如牙齒是自己的，咀嚼正常即可，強加另外吃「整顆的葡萄」方式，好像不齊的整列牙齒被迫戴上牙套矯正。晚餐後，我端出他愛吃的葡萄，教導他享用「整顆的葡萄」。步驟是先送到達嘴邊，接著以姆指和食指壓擠果肉推入口，最後是吞嚥果肉後吐籽兒。剛開始，他以手指壓揑果肉，時間略有差池，汁液反而順著嘴邊滴落嘴角，像流口水。他已經懂得流口水會很沒面子，嘴角下巴幾處甜漬，他已感不耐。接著他又畏懼子兒下肚，在小小肚腹長出果樹，於是急著用舌頭送出，那没咬完全的爛葡萄連同唾液作嘔聲一併湧出。我看著孩子暴殄人間珍果，急得指責怎麼吃得這般邋遢，從此他撞見葡萄就逃至遠處，寧可切柳丁或剝橘子。

最初為避免農藥殘留下肚，所以教導他洗淨雙手，剝皮挑籽再入小口。没想到，孩子稚齡時最有成就感的事，在小學生眼裏竟是如此反感。為順應團體生活，吾不置可否常態吃法是否健康衞生，再說萬事萬物没有的所謂客觀，所有的客觀皆出於個人的主觀。畢竟，吃葡萄没有真正的方式，搾成果汁或曬成葡萄乾都好。為了他能更具備生活應變能力，我務必執行。可那葡萄的憂愁事，現實仍在孩子的身上蔓延。所以偶爾，偶爾在家，孩子要求「我想剝葡萄皮」，我會大聲說「可以」，表現通融的態度，因為教導本身也要有橡皮筋般的彈性。

 隔週到畫室，當我初步的構圖完成，老師說可以補畫露出四分之三顆的葡萄，二分之一顆僅能出現一顆，其他不能入畫，否則會破壞素描飽滿畫面。我用2B輕輕來回依圓弧度畫，表現鮮瑩圓滾、一顆顆飽滿的葡萄；接著4B調合接縫處陰影，最後8B濃黑加深厚度，如是黑白灰階，明亮、陰暗層次變化便勾勒出素描立體的曲線，最後以色鉛筆鮮綠色的葉片襯托，如是一串令人垂涎三尺的葡萄就橫臥在眼前。

老師將素描立在桌面評論著，宛如手機充電般，我想著現實中主客觀同時並存，相互調合適應，與繪畫時明亮與陰影的道理相通，有了這層領悟，世界的立體方程式也更瞭然於目。1022字

2013年6月20日刊登在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