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流膿他編歌
醫師有話他緊張

得過中耳炎的人，最怕遇到感冒，只要一感冒，中耳炎往往成了「附贈品」。

不過，我老公頗能苦中作樂，別人罹患中耳炎恐怕早不堪其憂，

但他在耳朵痛兼頭痛的雙重折磨下，還能不改其樂的輕唱「你儂我儂」，

只是歌詞被他改成：「你儂我儂，耳朵流膿，膿多處，耳朵痛，

我一感冒，耳朵就痛，我的老婆一定又要心痛。」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直到這次診所一個新來的年輕醫師跟他說了一句話，才有了改變。那醫師說：「你中耳炎治療這麼久還沒好，我懷疑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比如說，像長腫瘤之類的，我建議你最好到大醫院檢查比較保險。」

當天下午我們在商量此事時，我老媽忽然想起，

她以前有個同事王老師，剛開始耳朵裡老是流水、流膿，以為是中耳炎，

治療了好久，最後才由台大醫院檢查出耳朵裡有個像花生米的小瘤，化驗結果是耳癌。

聽說那時全台灣沒幾個病例，算是罕見癌症。

我媽形容：「那個王老師後來好可憐，

癌細胞擴散到腦部後，不但耳朵痛、頭痛，連眼睛也看不清了，死前受盡折磨。」

醫師的建議，加上我媽的一番話，我老公慌慌張張的打開電腦，想必是要預約掛號。

一會兒，我在廚房聽見他說：「奇怪，怎麼搜尋不到那家醫院？」

然後，我聽見我媽說：「我雖然不懂電腦，可是生活常識我還算懂，

我確定醫院沒有論斤的。」

老媽的話令我聽得一頭霧水，出來一看，原來老公把「三軍總醫院」打成「三斤醫院」，看來他真是慌了，因為我最近聽他講過，他不但耳朵痛、頭痛，視力還有點模糊；

還有，最近幾年，他的幾個堂兄弟都先後罹癌。

由於醫師常說，家族中有癌症病史的人，都要特別小心，難怪他會緊張。

當天晚上，我打電話問學醫的堂姊，她說她不能斷言我老公的耳朵到底怎麼回事，

目前一切猜測都是多餘的，要等檢查過後再說。

帥哥接屍他嚇慌
趕赴三總找醫師

過了兩天，我老公堅持要自己去醫院檢查，我藉口要出去溜狗，將順便陪他去公車站。

當我們才下樓，就看到巷口駛進一輛「萬安生命」的廂型車，

兩個西裝筆挺的年輕帥哥從車裡出來，進了一棟公寓。

然後，我們聽見鄰居在談論，大意是說，死者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胃不舒服了一段時間，本來以為只是消化不良，後來才發現是胃癌。

其中一個鄰居還說：「從發現胃癌到往生，不到兩個月，好快呀。」

我老公下意識的摸摸患病的右耳，又看看那輛廂型車，乾笑著對我說：

「現在的禮儀師都是帥哥耶。聽說有的禮儀公司還雇用辣妹接屍，這個好！

辣妹接屍，我喜歡！萬一我的檢查結果是惡性的……」

我望望被嚇得亂了分寸的老公，故意「損」他一頓：「你一開始就往壞處想，

這也是一種病耶！醫師只說懷疑是長腫瘤，其實大部分腫瘤都是良性的。

以前也有個醫師懷疑我得子宮內膜癌，結果甚麼都沒有。

你還沒檢查，就在那邊又是癌症，又是辣妹接屍，你神經病。」

我老公嘆了一口氣說：「唉，天天被妳罵，我的耳朵裡想不長東西都難。」

那天似乎是個吉日，我們沿路看到出殯、搬家，還看到好幾輛新娘車在路上徐徐行駛。

我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們也是一對甜蜜的新人，

但公主與王子的快樂生活，畢竟只屬於童話故事，

我們這種平凡夫妻，都要親自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壓力，

以及生老病死的真實人生。那個早上，我此番感受特別強烈。

想壞東西我落淚
幸虧珍珠瘤無害

經過三總的公車來了，望著老公上車的背影，我不斷告訴自己，一定沒事的，

在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之前，不要受別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影響。

那天快中午時，老公打電話回來，告訴我：

「醫師說，一定要住院開刀，不然壞東西會侵襲腦部……」

這時可能因手機收訊不良，我聽不清楚他的話，只聽見他說：

「我從沒送過妳禮物，今年我會送妳一件禮物。」

放下電話，我怔怔的坐在椅子上，覺得全身冰涼。

我一直在想，他說的「壞東西會侵襲腦部」，那個「壞東西」到底是甚麼？

難道真的是癌細胞嗎？這時，趴在我身邊的狗，正皺著眉頭好奇的看我，

我摸摸牠的頭，告訴牠：「把拔生病了，不知道他以後還能不能帶我們去爬山？」

我的淚水滴在狗頭上，我的狗不耐煩的瞪我一眼。

這時，老公回來了，只見他笑得開懷，十分瀟灑的揮揮手說：

「沒事沒事，醫師說，只是慢性中耳炎引起的膽脂瘤，又叫珍珠瘤，是良性的，

過幾天還要做別的檢查來確定病情。

嘿嘿，想不到我這老男人還能老蚌生珠，等開完刀，那顆老珍珠就送妳當禮物了。」

原來老公說的「壞東西」會侵襲腦部，指的是如珍珠瘤再不開刀處理，細菌會侵襲腦膜。至於他最近的視力模糊，檢查結果只是老花眼。

他還得意的說：「有老花眼，表示年紀大了，太好了，

套句張愛玲的話，這種年歲的男人有人生。」

做完所有檢查，兩周後，老公在家人簇擁與祝福下，舉行動刀大典。

手術時間約兩個半小時，醫師在他的耳背留下一道七公分的傷口，

他的耳骨已被細菌啃噬殆盡了；

醫師還挖一塊耳朵裡的軟骨，幫他把這塊骨頭補起來。

至於早就受損的聽力是否能恢復，則有待觀察。

可惜的是，我們都沒有看到那顆老珍珠，

但只要老公身體健康、日子平安，就是我人生最寶貴的一顆珍珠了。

【2009/03/12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