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經歷死亡是人生裏一個里程碑，那麼離別又算得上什麼？

我們從波蘭回到巴黎。兩天的旅程裏，阿薰變得越來越沈默寡言，他偶爾會看著火車外一片帶濃濃秋意的波蘭郊野景色發呆，或是細細嚼著卡非杯，再閤上雙眼陷入冥想，這一刻，言語對他來說，也許是多餘。

回到巴黎後，阿薰便帶著母親的骨灰安葬在巴黎市Le're-Lachaise墓園他父親的身旁，但願他們在最終也得以安息。他親手挖泥、翻土，把骨灰安葬，再蓋土……一切的動作神息也是帶著深切的悲傷與不捨。
在回家路上，我們沿著塞納河散步，我才驚覺我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並肩而行，那份歡樂喜悅，也好像隨著阿薰雙親死亡的消息而被悄悄帶走了。我多麼不捨那份歡樂的流逝，就如我不捨得眼前阿薰的眉頭依然緊皺。

『我還記得……』我自顧自地說起話來：『當初來到巴黎，我是多麼恨這條河。因為有太多情侶在這裏親密地手牽手散步，那時的我剛好失戀哩。』

『對不起。』阿薰忘了自己沒有牽著我的手，他以為我在暗示什麼。『怎麼我沒有聽你提起過？』

『我是為了愛情而來到這個地方啊。』我諒解地微笑。『可是來到了，最終卻被拋棄。』

『你是為了自己的愛情而來，我則是為了我母親的愛情。』他抬頭看著漸變深沈的天空。『能為自己做一些事那多好。縱然也許會做錯，但亦無悔。』

『你看，有人在那邊拉著《愛情萬歲》哩。』我指著前方一個賣藝著。他正拉著阿薰常常拉那首曲。『對了，我忘記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只愛拉那首曲？』

『我父親曾送過一個音樂盒給我母親，那是一個瓷製的人像音樂盒。而那便是我父親向母親求婚的禮物。』他想了想說。『因為我母親十分喜歡艾爾加。』

回到家裏，因為我們也未有睡意，於是便坐在露台的卡非椅上聊聊，我看著舊街燈光闌珊的光景，突然感覺到，我們的愛情是否也開始有點意興闌珊了？想到這裏，我不禁莞爾。

『你有否覺得奇怪？』我發起話題，我向來討厭沈默把氣氛凝住。『大多數時候也是我在發問題的，總是問著「為什麼這個」、「為什麼那個」？』然而阿薰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看著街外的風景發呆。

『那麼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吧。』過了一陣子他才開腔，『如果我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你會不會恨我，或是等我？』

『……什麼？』我的手拿不穩手裏的卡非杯，瓷杯子立刻跌個粉碎。

『我在想，從來我只會為我身邊的人做事。替母親尋找父親，替阿息打點一切，但是，我從沒有為我自己做過一些什麼……你剛剛的話啟發了我。』阿薰一臉認真，『現在我所有的任務都完成了，我想是時候為自己做一些事。』

『你……』我勉強牽動嘴角微笑，然而微笑是在抖的。誠然，眼睛已經擠滿眼淚。『別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阿薰低著頭，他的臉帶著感傷。

『No……』我無意識地搖頭。然而，阿薰卻溫柔地替我拭去眼淚：『你能原諒我嗎？』

沈默的時間彷彿是世界未日前夕。我在漫長的沈默後抬起頭來，雙眼看進那一雙幽冷的綠色眼瞳深處：『假若你要走的話，便在我倒數十秒前離開這個門口，從今開始我便不再認識你。』

『十、九、八……』我緊閉雙眼，不願面對現實地開始倒數。

『對不起。』

『……三、二、一。』十秒的時光就這樣逝世了。仍呆坐在卡非椅的我，但願，這一輩子再也不用為誰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