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牙醫，雖然事先排了時間，但有時候難免要等個十分、二十分鐘的。所以，我習慣帶一本書去。

那天帶了一本雜誌去，裡面有個故事，講一個叫阿布杜拉的哲學家兼宗教家。

他一生保持快樂，沒有人曾見過他不快樂，每天他總是笑瞇瞇的。

終於他老了，就快要死了。他躺在床上，沒有愁苦，沒有悲傷，仍然快樂地笑著。

他的弟子很疑惑，就問老師說：「您現在就快死了，我們都很悲傷，而您卻還在笑，這是為什麼？難道有什麼滑稽的事讓您一生笑個不停嗎？您一生為什麼沒有悲傷過，在面對死亡時，您居然還在笑，您是怎麼做到的？」

阿布杜拉笑著對弟子說：「這件事情我也曾經問過我的師父，當時我十七歲，而且每天感覺很痛苦，我師父那時七十歲，他坐在一棵樹下，無緣無故在笑，那裏沒有其他人，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更沒有人講笑話給他聽，而他依然開懷在笑，我問他：『您怎麼了？您是不是瘋了，您怎麼一直無緣無故在笑？』師父對我說：『孩子，我年輕時也曾像你一樣悲傷痛苦，但後來我開始明白了，我明白悲傷與歡笑都是自己的選擇。悲傷也是我的選擇，歡笑也是我的選擇，從那天起，我就選擇歡笑，這就是生命，這就是我選擇的生命。』」

阿布杜拉說：「從那天起，每天起床，我的第一件事是對自己說：『阿布杜拉，今天你選擇什麼？是選擇痛苦？還是選擇喜悅？』結果我總是選擇喜悅。」

剛看完故事就輪到我了，躺在醫療椅上，我還在想這個故事，嘴巴張得大大的，醫師拿著工具猛往牙根鑽。突然，我痛得幾乎跳起來。醫師說，很痛？要不，打麻醉針，一次把兩隻牙齒的根管治療都做好？我猛點頭。

瞄到醫師拿來的針筒，唷！打麻針也是很痛的ㄋㄟ。

「悲傷與歡笑都是自己的選擇。」

「今天你選擇什麼？是選擇痛苦？還是選擇喜悅？」

我選擇喜悅，在我的人生經驗裏，當我張大了嘴時，都是在開懷大笑。

醫師在牙齒附近注射了三個地方，是很痛，但好像不怎麼來得及去給它痛就結束了。

其實醫師比較辛苦，不管我做什麼選擇，只要躺在那裡把嘴吧張開就好了。

等待麻醉生效的時間，旁邊的醫師來了一位新病人，是阿媽帶了小孫女來，小女孩用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跟阿媽說：「阿媽！我不要看醫生！我不要！」

阿媽說：「毋要緊，阿媽陪汝，[勿會]疼。」小女孩仍是哭著：「不要！阿媽，不要！」

阿媽說：不要就不要去麥當勞了。

小女孩說：「好，嘜去麥當勞。」

如果可以選擇，我嘛會放棄麥當勞。

於是……阿媽把孫女抱在懷裡坐上醫療椅。

然後，傳來鑽頭嗞嗞聲和女孩驚嚇的哭聲。

很快的，一切結束了。

醫師說，按呢我沒法度幫她看。她按呢動來動去，遮轉那呢呀快，等咧，伊ㄝ攏是血。

一片沈寂，那該怎麼辦呢？我的喜悅不見了。

「按呢要按怎卡好？」阿媽的聲音很沮喪、很擔心、很無助。

停了一會兒，聽到醫師說，你看那一天要去××醫院時，把她帶去，看那裡的小兒牙科，那邊有特別為小朋友準備笑氣麻醉，把她該做的治療一次做完。

唷，醫師跟阿媽很熟，不但告訴她哪裡可以解決她的難題，還提醒她，她去看病時帶著孫女去，一次OK。
「××醫院喔。」阿媽好像還沒恢復元氣。

醫師體貼地跟阿媽仔細說明，醫院的小兒牙科會怎麼做，不用怕小孩子因為恐懼身子亂竄。還提醒她，她本來就要去那家醫院看病，不麻煩。

危機解除了，小女孩跟阿媽說：「阿媽，來去麥當勞迺迺ㄝ！」唉！那飽受驚嚇的心還沒痊癒呢。

醫師說：「不行，不看醫生就不能去麥當勞。」

醫師杯杯，現在不是講規矩的時候，我需要撫平恐懼啊！還好阿媽懂的。

我的醫師開始在我張大的嘴裡忙忙碌碌，偶而，叫我直起身來漱口。張著沒有感覺的大嘴，躺在那裡有些無聊。

終於，醫師說，好了。你那兩隻牙齒的根管治療都弄好了。下次來幫你做加強結構。

就這樣，那原先以為要很長很長、跑好多趟的工程就這樣一次OK了。

如果可以選擇，我嘛選擇不去麥當勞。

但人生真的可以這麼容易選擇嗎？包括我今天毫不猶豫的、簡單的選擇。

我想起電影「喜馬拉雅」，當喇嘛的兒子對父親說：「選擇那條難走的路。」

選擇那條難走的路，選擇歡笑的生命旅程。


阿布杜拉的故事from《經典》No.11 199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