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和馬爺每隔一段時間總得相約至樓梯間抽根煙，這是他們放鬆提神與增進感情的方式，尤其在需得熬夜加班的截稿期顯得更加頻繁，妳估計不出他們的煙齡有多長，因為他們看上去是如此年輕，可是姿態卻是嫻熟老道至極。這樣的抽法是很兇的，甚至連不屬於那一掛的妳，也在外出用餐時幫馬爺到便利商店買過好幾次白色的dunhill，而在此之前，妳不曾買過香煙。

小吳和阿ㄇㄞ是外制的美編與文編，他們通常會在月底的截稿期出現，宋是阿ㄇㄞ認識許多年的朋友，任職集團裡另一家出版社的廣告企劃，老是被阿ㄇㄞcall來救火。流行雜誌的版型和文案對小吳、阿ㄇㄞ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們均是身經百戰的SOHO族，常常處於案子多得接不完的狀態。阿ㄇㄞ是個人來瘋的天蠍女，聊天聊得愈開心，稿子就寫得愈帶勁，她也坦承，來這兒工作最大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玩耍和交朋友。於是一到截稿期，樓梯間的集會就愈發熱鬧起來，不用說，阿ㄇㄞ、小吳、宋自然加入成為固定的班底。

阿國是美編的小主管，就算截稿期忙到天昏地暗每天仍得擠出時間回家一趟，讓太太放心。不過情況照例是這樣的，阿國凌晨三、四點將工作分配給馬爺、學姊、Ken，再拖著疲憊的身軀開車返家，然後與妻子一言不合便展開激烈的爭吵，氣到整夜無法成眠，隔天早上九點只得帶著佈滿血絲的雙眼踏進公司，截稿期有多長，重複的橋段就得持續上演多久。有一回聽到阿國說他和老婆吵架吵到眼冒金星，深怕自己差點要中風了，妳著實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美編的編制有四個人，在必須長期抗戰的截稿期能夠輪流休息，而妳身為廣告部唯一的文編，只得以意志不斷超越身體的極限。當腦袋開始發脹實在下不了筆而時間不那麼緊迫的時候，還可以回家洗個澡躺幾個小時，可是當稿子多到把妳淹沒或是到版迫在眉梢，也只好硬撐了，最多就是趴在不舒服的的辦公桌上瞇一下，再繼續挑燈夜戰。一個月有將近十天的日子，妳得這麼辛苦熬過，但是誰都明白這的確不是妳那渺小的身形可堪長期負荷的呀！而關於街頭潮流、美容、瘦身……，無論如何均難以與妳的生命經驗激盪出太多意義，更抵觸了妳所認同的女性主義。站在一段距離之外認真工作，卻打從心底無法投入，看著自己如此大費周章地消耗青春，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截稿前攝影師民仕就得跟著AE出差下中南部拍攝店家，回來之後緊接著進入截稿期無窮無盡的單品拍照，最可怕的是直到截稿當天都還在拍。妳從來沒有見過民仕清醒的眼眸，他多半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遊魂一般在辦公室飄來蕩去。而究竟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可以把所有的人搞得死去活來呢？這位始作俑者沒有別人就是總監龍龍，據說出版社至少有一半的錢都是靠他賺來的，連老總也拿他沒輒，大約是一種又愛又恨的心情吧！龍龍會在給妳一堆稿子之後，得意地問說，有沒有覺得源源不絕呀？妳第一次有股想要殺人的衝動。在美編全數陣亡，天將亮之際，龍龍會晃到妳的對面，嘮嘮叨叨吹噓他和歷任文編之間的愛恨情仇，並且大言不慚地說，歷來的文編若不是對他恨之入骨，就是跟他在一起。妳絕對是屬於前者，無庸置疑地。妳受不了寫稿受到嚴重干擾，要他馬上閉嘴，還生出奉送他幾個巴掌的念頭。

每回接近到版的最後關頭，廣告部的兩位主管就會前來催促龍龍儘速交出落版單，總經理也會出面親自下最後通牒，印務部門的主管及雜誌的總編輯更會雙雙直接擺出臭臉來逼他落版，而龍龍依然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樣，以不變應萬變！

阿ㄇㄞ說她的工作其實就是在唬爛，所以死了之後一定會下地獄，不過大概不至於到最下面那一層，因為她認為做流行雜誌的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稀有的深藍六年級生宋也感嘆地說，反正做出版的都是爛命一條！妳心疼這一張張年輕的臉孔，以急速消耗大把青春而報酬卻無法成對比的形式，換取累積所謂的社會資歷。等到年華遠逝老之將至，回想那一段過於粗糙疏於善待的流金歲月，不曉得他們是否仍會覺得當初不顧一切的透支犧牲是值得的呢？

如果說上回妳離開的出版社是間鬼屋，很不幸的，這一次妳闖入的則是座惡魔島！專職翻譯的Sabrina驚呼妳猶如在現實世界裡搬演了《波特萊爾的冒險》（Lemony Snicket’s A Series of Unfortunate Events），於是祝福妳早日逃離惡魔島，徜徉天使之城。善良的Sabrina果然是神的孩子。短短數月妳對於流行與商業之間的操弄幾乎瞭然於心，也領悟了唯有堅持自己的特色才能不為流行的陰謀所束縛。向來優雅的妳嫌逃難的步履太過狼狽，也許就當作是參加了一個魔鬼戰鬥夏令營，後來卻發現所有的遊戲都無法讓妳覺得有趣，只好收拾行囊拍拍屁股提早離開啦！



◎照片中的人物為Ken〈左上〉、馬爺〈左下〉、小吳〈右上〉、阿ㄇㄞ〈右中〉、宋〈右下〉。


2005.05.18 晚‧南勢角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