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19 22:33:57Ms.7

他/她們那個年代的無奈與悲哀( 二 )

我母親從小長大的眷村裡總有股陰暗潮濕的霉味,我不喜歡去外婆家,外婆家裡的那隻土黃色的老母狗,看到我總是像發了瘋一般的對我吼叫,年幼的我好怕被牠給狠狠的咬上一口。
我的外婆陳娣是個很美麗的南方女人,她得腦瘤死掉的時候才五十五歲,還很年輕美麗,我母親綰君及姨媽梅君都繼承了她的美貌。
我第一個看見的死者就是我的外婆陳娣,她安祥的躺在病床上,飽受腦瘤之苦的她被剔光了頭髮,腦門上有開過刀的疤痕,曾經美麗過的臉龐爬滿了蒼白的灰色,這就是靈魂被抽離軀殼的顏色,是死者特有的。

我的外公鑫是在一個有著血紅色月亮的夜晚殉職的。他是個國民黨時期的海軍軍官,他在奉命前往大陳島撤退的途中,被一顆無情的砲彈炸死,就在他走到舺板想透個氣吹吹海風的時候。
我外婆陳娣是個命苦的南方女人,外公為國捐軀時她只有二十五歲,我姨媽梅君當時八歲,大舅權五歲,我母親綰君兩歲,二舅熋是個遺腹子。
我外婆陳娣自外公剛死了那段期間每日不停的哭泣,慢慢地哭泣的形式變成聽起來像是用唱的,像苦旦般的哭腔,嗚嗚咽咽的,肝腸寸斷的訴說自己的悲傷。我母親說外婆連睡覺都會哭,每次都要搖醒她,她才會停止哭泣。
外婆陳娣是個容貌姣好的女子,我外公死還不到半年就有一堆男人來到那個狹窄的眷村平房跟我外婆說親,我外婆不肯,因為那些男人都要她把四個孩子脫手給別人。
眷村裡的鄰居都勸她:「一個女人家哪有辦法拖著四個孩子過活?妳丈夫那點兒撫恤哪夠妳跟孩子們吃活?」他們勸她把兩個大的送到海軍婦聯會辦的孤兒院去,可以養到十四歲再領回家,兩個小的就過繼給別人,我外婆不肯,她堅持要自己養她的孩子。
我母親小時後長得圓潤潤的,眼睛又大又水靈,十分惹人疼愛。眷村裡有個伯母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她十分喜歡我母親,常常剪些碎料子給我母親裁小衣裳、小花裙,又是疼又是愛的,常常把她抱在手中逗著玩。有一次她跟我外婆提起希望把我母親過繼給她的想法,我外婆睜大了眼,搖搖頭,把那個伯母推出了門外。她不給,不管她多窮都不給,她要她自己的孩子在身邊。這是我母親最感謝我外婆的,沒有讓她成為別人的養女。

我姨媽梅君,是在外公外婆的老家浙江梅山島出生的,所以她的名字裡有個梅字。我姨媽心臟不好,小時候是個不大受大人寵愛,個性溫吞乾瘦的小女孩,外婆卻對她疼愛有加,把我梅君姨媽照顧得非常好,而我母親卻相反。
我母親健康又凶悍,連鄰居都怕她三分,她天生是個管家婆,管東管西的,常跟外婆意見不合,頂撞我外婆,我外婆雖然不是很喜歡我母親,但也從沒想過要把她送人。
當我二舅熋兩歲的時候,家裡來了個李懷南,我外婆讓我母親她們喊他李伯伯,李伯伯個子不高瘦小,典型的南方人體型,操著一口江蘇口音的普通話更是令人難懂了。李伯伯就這樣跟我外婆同居了起來,李伯伯跟我外公原來是同事,但海軍的人那麼多,誰也不認識誰,後來李伯伯聽人說了我居孀的外婆,李伯伯在台灣也是沒親沒故的,透過旁人的送作堆,他就跟苦命的南方女人我的外婆陳娣在一起了。

李伯伯待我母親她們不算好,也不是不好,不熱絡不討好,但也沒虧待過她們欺負過她們。李伯伯有兩件事情教我母親她們很不滿意,李伯伯有一個黑色木殼的收音機,是從大陸帶過來的,誰都不准碰,李伯伯在大陸讀過大學看得懂聽得懂一些英文,他每天都要聽美軍基地的廣播來增進自己的英文程度。我姨媽上了國中之後,李伯伯就常常考驗我姨媽的英文,弄得我姨媽十分討厭英文。另一樣不滿意的是李伯伯逼迫我母親她們每頓晚餐都要吞一顆生的蒜頭。他認為生的蒜頭可以殺菌,可以讓我母親她們健康不生病,他說窮人家的孩子是沒有權力生病的,於是晚餐通常就成了最痛苦的一餐。(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