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大哥和大嫂的婚宴辦在某五星級大飯店裡，以過去管伯伯醫界，還有管伯母教育界的人脈，再加上管大哥科學園區的同事們，竟開了五十桌，熱熱鬧鬧地。

當天江潛穿著一件白襯衫，淺藍牛仔褲，打扮得整整齊齊，清清爽爽。坐公車來到很久沒有回來的江市。媽媽騎著機車來接他，並給了他一包紅包。

「既然人家照顧過你，也不要包太少了，裡面是2600，拿好別弄丟了。」

到了會場，江潛從機車上面下來，媽媽交代道。

江潛點點頭，他知道這2600媽媽得加班兩天才賺得到。

他以後也要努力賺錢，照顧外婆和媽媽。

江潛來得算早，走進會場時，賓客三三兩兩都在聊天。他沒有認識的人，管大哥和伴郎們在沙盤推演引導賓客的路線，他就不過去打擾了。往虛掩著的後台門裡走，傳來一陣陣女生銀鈴般的笑聲。

是新娘休息室。

江潛走近了些，本來也沒想進去打擾，只想看一眼穿婚紗的大嫂有多漂亮就走，沒想到大嫂剛好站起來，看見門口的江潛，便把他叫進來。

大嫂本來就長得甜美，今天畫了個濃重新娘妝，更顯嬌媚。

「江小弟，躲去哪裡了，好久沒看見你了。」

大嫂一面把他拉進來，一邊抱怨。

旁邊一位妝造師，兩位伴娘看到江潛，眼睛一亮，像鬣狗看到獵物般，起鬨道。

「這麼帥的弟弟，是新郎的朋友嗎？」

「是我們的共同朋友。老實說江小弟，這段時間你到底去哪裡了？」

大嫂把他壓在椅子上，大有嚴刑拷問的架式。

也是他不對，管家所有的人，他只向管伯伯道過別。

「我轉學到Q鎮了，陪我外婆。」

真正的原因，江潛不想說太多，雖然他和沈麟樹的事，大嫂是知情的。

「我有聽你管大哥說，你和沈小弟不好了，不過，在這世界上，能夠找到彼此契合的人並不容易，你們沉澱一下也無所謂，如果是因為外界一些不相干的人事物，就疏遠了彼此，倒也不值得。」

大嫂苦口婆心道。

「都是我的錯，大嫂妳今天這麼忙還得擔心我的事。我知道該怎麼做啦，大嫂妳今天真的很漂亮，我相信管大哥肯定會愛妳一輩子的。」

江潛岔開話題，畢竟管大哥大嫂才是今天主角，他不想他們為自己的事分神。

「你啊，今天嘴這麼甜。等一下留下聯絡方式，不准失聯，不然小黃有什麼事都不知道要找誰商量。」

小黃不過是一隻狗，哪會有什麼事？不過，他現在的確不好聯絡，沒有手機，只有mail和外婆家電話。

「等大嫂忙完，我再連絡您。」

江潛沒有拒絕，安了一下大嫂的心。

沈麟樹到的時候，會場已經開始嘈雜。他放眼四周，尋找江潛的身影，卻沒看到人。

難道還沒到嗎？

伴郎走上前來，引導他坐上新郎的朋友席，還是找不到江潛，他只好先入座。

除了小黃，他們兩個和管大哥大嫂的親友圈都沒有重疊，性質相同，和新人的親友全都不認識，只認識彼此，被安排在同桌的機率很高。

離開休息室，江潛朝會場走去，馬上有招待引導他走向新郎朋友席。

還沒走到，江潛的腳步就躊躇了一下。

他看到沈麟樹了。

他不想跟沈麟樹坐。

但怕什麼，來什麼，那招待引導的位置，就是沈麟樹旁邊。

「我一定要坐這裡嗎？其他地方好像還有空位。」

江潛問。

「喔，阿謙有交代，你們兩個誰都不認識，只認識彼此，所以讓你們一起坐，免得尷尬。」

那招待笑著說完，就被叫走了。

什麼叫免得尷尬？坐在一起才尷尬好嗎？

但招待和伴郎們都很忙，新郎也不用說了，江潛也不想因為座位造成他們麻煩，畢竟管大哥一輩子只結一次婚，這面子便給他吧。

忍忍就過去了。

重重嘆了口氣，腳步像千斤重似地，走到沈麟樹身邊，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已經很久沒有靠沈麟樹這麼近了，從前親密無比的伴侶，現在江潛卻下意識地排斥，渾身僵硬。

「你還是不用手機嗎？」

沈麟樹也感覺得到江潛的抗拒。不知道該怎麼化解，他想，就講他想講的吧。

「你可以用，我不會打擾你的。」

「沒有必要，我本來就是沒有朋友的人。」

江潛說完，同桌的一名大哥開始幫大家倒飲料，稍微化解了兩人的尷尬。

開始上菜後，江潛吃了兩道就覺得飽了，只是他告訴自己得撐到敬酒，起碼讓管大哥看見他來了，要走再走。

看江潛幾乎不動筷了，下一道是靈芝烏骨雞，沈麟樹替他盛了一大碗。

之前江潛籃球賽骨折時，沈麟樹叫他家蓮姨，熬了一堆雞湯、排骨湯給江潛喝，他知道他喜歡喝雞湯。

看著沉在湯裡的黑色雞塊，江潛感到一陣恍惚。

湯是當時的湯，人是當時的人，只是心境上不一樣了。

江潛眼眶一熱。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沈麟樹就坐在他身邊，可他卻只能看著這碗雞湯，想念當時的他們。

從剛才緊繃到現在的自己，江潛覺得有些撐不下去了。他突然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到洗手間洗把臉，把眼眶裡的熱意通通沖掉。

等他收拾好自己，一出來，就看見沈麟樹，靠在洗手間外牆等他。

「骨折的地方還痛嗎？」

兩人來到一旁的落地窗前，外頭能俯瞰整個江市街景。

沈麟樹問道。

「不痛了，傷再重，都會好的。」

其實變天的時候還是會隱隱作痛，只是江潛並不想跟沈麟樹說太多。

「那就好。」

沈麟樹道。

「想過考哪一所大學嗎？」

「總之不是T大。」

江潛覺得沈麟樹肯定是要念T大的，他也不想讓沈麟樹知道他的志向，免得他糾纏不休。

就這樣各自安好吧。

「如果考得上，怎麼不去念？」

沈麟樹知道江潛的意思。他在躲他。

「你就做你自己，不用顧慮我。」

江潛沒說話。

他們不會抽菸，如果會，現在這氣氛倒很適合點菸。

「我……要去美國了。」

沈麟樹的話像一顆炸彈，炸在江潛面前，轟得他耳鳴。

江潛很久沒有說話。

是美國，不是隔壁Q鎮，也不是台灣的哪裡。

而是美國。

多好？說我一走了之去了Q鎮狠心，那去美國的人又是什麼心？

「那很好…..喝了洋墨水的學霸，挺符合你的人設，以後，就在美國大學教書，拿個諾貝爾獎玩玩。」

這下，他什麼也不用避，什麼也不用逃了。原來，想斷絕這一切的不只他一個，還有沈麟樹。

還有天意吧？

「你會等我嗎？」

去國千里，這一切都是為了江潛，他甘願承受，但他不想跟江潛說實情，他不要造成江潛的心理負擔。

我也不想離開你這麼遠這麼久，可是，你可以給我支持，給我勇氣嗎？

沈麟樹下意識，握住江潛的手。

江潛看著他們交握的手，猛地甩開。

「等你？我為什麼要等你？我們不過是同學而已，畢業了就不再聯繫，就像這茫茫人海裡的大部分同學一樣……更何況，我們現在已經連同學都不是了……」

聽到連同學都不是，觸動了沈麟樹敏感的神經，他長臂一伸，緊緊將想要推開他的江潛摟在懷裡。

「最多六年……潛寶，我會爭取六年之內回來，到那時，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沒人能阻止我們了。給我六年的時間，只要熬過這六年……」

江潛在沈麟樹的懷裡掙扎著，但推不開，沈麟樹抱他抱得很緊，彷彿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掙脫不開，索性也不用力了，江潛就這樣靜靜地站著，沒有抗拒，也沒有回應。

時間彷彿就在這一個久違的擁抱中靜止了。

直到有人不小心經過，沈麟樹才顫抖地放開江潛。卻看見江潛早已淚流滿面。

「潛寶……你捨不得我……」

沈麟樹紅著眼睛，臉上卻帶著笑意，對他而言，這是江潛還在意他的證據。

對江潛而言，他沒有想到過去，沒有想到現在，也沒有想到未來，更沒有去想在不在乎沈麟樹的問題，他只知道自己在聽到美國兩個字後，就幾乎破防了。

江潛轉身就走，他這副樣子，恐怕也不能參加喜筵了。

他需要找個地方平靜自己。

沈麟樹擔心他，靜靜跟了上去。

「別過來 !」

江潛聲音沙啞地落下這麼一句，逕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