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
剛分手的那段時間裡，我近乎無感地麻木生活著。
悲傷是什麼？快樂是什麼？
腦海裡常常浮現這樣的問句，但是我並不怎麼熱中去尋找答案。
倒像是把所有知道的事實，全部串成一連串沒有斷句的長篇大論，排列組合到最後，這是一個無法修正的謬論，因為自己連從頭看起的勇氣都沒有了。
比如說：快樂是，幸福地不能再幸福的愛情
多麼諷刺啊！多麼傷感啊！
即使我的內心可以感受到這些無可言喻的情緒，預藏其中無盡的悲哀，我的情緒表現卻是——「０」 。
一個多麼空乏的數字。
友人Ｍ關心地問候我：「妳還好吧？」
我不置可否。感覺全身的水分一點一點地流失殆盡，好乾好躁。
「能哭的話，還是哭一下吧！」 她這麼說以後，就匆匆地趕去約會了。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我努力培養情緒好好哭泣，為了她的關心，為了自己哭不出來。


１
空白的早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又一夜、又一夜的失眠，靈魂清醒或者是困頓，睡著的幾秒、睡不著的幾時——到底在掙扎什麼？一個逃不出去的惡夢？一個笑鬧而荒唐的悲劇？一個無止盡的笑話，自己說出口的笑話，全世界都笑了，震盪晃動，所有視線集中在身上，此刻我必須笑著，比誰都還要快樂地笑著，但是我的心臟離開我的身體，在我的眼前淌血……沒有人看見，只有我看見，笑聲無邊境地擴大，沒有人看見我和我的心臟在對望。
又一夜、又一夜的失眠。
菸酒的氣味從呼吸裡溢出房間，我不可扼抑地想起你。因為你送我一罐香水，灑在我最漂亮的胸骨下凹處，你伏在我的胸前，輕輕地說：好香。我的呼吸交換著你淡淡菸酒的味道——才發現一首流行歌竟這麼貼切感情生活，通俗而腐朽而感傷。當我們自比為文藝青年，讀著一本一本難以下嚥的哲學、史學、文學……卻在最清脆的生活中，發現弱點：那麼可笑地符合一首情歌，一首流行情歌，不是披頭四、不是巴柏狄倫、不是那個有名的某某某，就僅僅是一首情歌。
唱都唱不停。

３
你說：太可笑了，寶貝。
是嗎？親愛的。


４
我一點都不漂亮。
身體線條太圓，四肢太肥胖，一點都不吸引人。姿色普通，嘴巴太大，老是唏哩呼嚕、聒聒噪噪地笑，吵鬧得不得了。全身剩下可觀可視的，不過是一雙大眼睛，來得動人。來得會說話。
你可以一直看著我的大眼睛，忽略我所有的醜陋、肥胖與罪惡嗎？你可以一直望進我的靈魂深處，忘記我所有的膚淺、嫉妒與神經質嗎？
如果我求你，你會不會回來？為了我的大眼睛，為了我的靈魂。


５
顯然地，我過度濫情了。不過，這也是頭一遭吧。
我記得我的第一次做愛。痛得快死掉，初戀的阿甘依然忘情地抽插進入，我沒有情慾、沒有快感，我看著阿甘著迷的臉。努力做出反應，心裡喃喃想著：快過去、快過去、快過去……真的很痛，我以為這最極致的痛覺了。
事實上，這不過是小事一件。
事後，他壓在我身上的重量，才真叫人呼吸不過氣。
阿甘的臉，我還記得，特別是他在高潮時喊我名字的臉，老實忠厚的五官全部擠在一起，像個膨脹的包子，嘴巴張開、關閉、張開、關閉——煞時間，爆炸，沒氣。太精彩的一張臉。三年後，我跟他第一任女友莊小雯在咖啡館談起他時，兩個人笑得花枝亂顫，大力拍著桌子，一點淑女形象都沒有。然後在那一天，我第一次遇見你，小雯心儀的大學學長。
你，用慢鏡頭，切進我的影像中。
我二十歲，談過兩個自以為深長的戀愛，做過四百零五次的愛。
我看見你，就想坦白，告解我的過往。
你對我，就是有這樣的影響力。
這是頭一遭。不用神來預示，你對我，就是頭一遭的愛。


６
真的是過度濫情。
我很快地陷入茶不思、飯不想的生活中。無由地常常掉下眼淚，那麼深刻地想念你——那是一種很恐怖的思春期。當我認為自己已經知道愛是什麼的時後，冥冥中愛的魔鬼又回頭狠狠地咬我一口，神不在，只剩下魔鬼跟我對看。魔鬼有你的臉蛋、有你的味道、有你的聲音，我既狂喜又狂駭。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小雯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單調的物理系的英俊王子，組BAND唱歌寫詩、一整個學校的女生等你跳上她們寂寞的床，迷戀至極，那是花朵們等待流浪的春天，那是蕩婦們等待救贖的王宮貴族。
我也是其中一朵花。
更是其中一名蕩婦。
我等你撿走我。
沒遇到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跟別人都沒兩樣，一樣張開兩條腿，等待一種新鮮而神聖的懸盪。


７
或許生活就是這麼無聊而寂靜，想找人吃飯，翻遍手機中的名單，打幾個長舌而沒有主題的電話，迫自己去發現他、她、他、他……正在忙。忙什麼？一些日常的行為，不夠特別的事，這世界此時此刻的我沒有在做的事。
然後我會自我解嘲，我算什麼啊！
當決定去吃一頓昂貴、高級而豐盛的晚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蹬上一雙時髦的鞋，卡卡卡地出門時，卻發現街景灰撲撲的，行人冷漠的臉色，自己是這裡唯一華麗卻突兀而孤單而寂寞的存在。
再也提不起勁來，空盪蕩的腸胃跟心的房間再同一個位置上懸宕、哀鳴，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停不下來，然後我忘了自尊，一陸上默念你的名字，高興地念著、痛苦地念著、狂暴地念著，用各種聲音、情緒念著。
親愛的；親愛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