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1 17:51:10Kouji

Sylvia Plath《鐘形罩》的閱讀筆記之一──小說的開頭

那是一個古怪的夏天,天氣悶熱不堪。那個夏天他們把盧森堡夫婦送上電椅,而我不知道自己賴在紐約幹什麼。對於死刑我有些愚蠢的想法。一想到上電椅我就覺得噁心,可報紙上全是關於他們的報導──在每一個街道的轉角、每一個散發出發了霉的花生味兒的地鐵,這些大字標題都張大魚泡眼睛瞪著我。其實這和我毫無關係,但我老是禁不住去琢磨,電流沿著人的一根根神經燒下去,將人就那麼活生生燒死,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我想那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通常,小說的開頭就像是一道門檻,對初讀的讀者來說,它是一個(閱讀)新世界的入口,並且肩負著能否吸引讀者進入小說家虛構世界的任務,它的形式各異,有的以箴言開始,如Jane Austen《傲慢與偏見》那句被不斷引用的「真理」;有的以撿得遺失的手稿來引起讀者的好奇心,如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的《堂吉訶德》或Umberto Eco的《玫瑰的名字》。儘管形式各異,但小說的開頭經常提示了故事發生的時間與地點,有時更流露出整本小說的基調,Sylvia Plath《鐘形罩》的這一段開頭,便透露出了許多的訊息。
 
首先,我們知道故事是在夏天發生的,哪一年的夏天呢?由於《鐘形罩》是Sylvia Plath半自傳性的小說,所以這一年應該是1953年6月,當時她贏得了《Mademoiselle》雜誌的比賽,獲選成為「客座編輯」,地點就在紐約。(http://www.bl.uk/collection-items/sylvia-plaths-mad-girls-love-song-from-mademoiselle)
 


 
接著,Sylvia Plath透過盧森堡夫婦被送上電椅這個事情傳達了當時美國的政治氛圍(1950年代「麥卡錫主義」的反共白色恐怖),同時也藉此抱怨了紐約的環境(每一個散發出發了霉的花生味兒的地鐵),以及人們的冷漠與無情(報紙上全是關於他們的報導),而且以「電流沿著人的一根根神經燒下去,將人就那麼活生生燒死」這樣強烈的意象,表達了她對死刑的厭惡;但,最重要的其實是,在這一開頭,已經預告了小說的一條主調——死亡,以及對死亡方式的設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在緊接著對紐約環境的抱怨之後,女主角Esther Greenwood提到不斷出現的關於盧森堡夫婦的消息,讓她聯想到第一次看到解剖用的屍體後的精神狀態:
 
後來的好幾個星期裡,我老是看見那具屍體的腦袋──應該說是腦袋的殘餘部分──從我早餐吃的雞蛋和燻肉後面冉冉浮起,……沒多久我就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帶著這具屍體的腦袋,用一根線繫著,像帶著一只黑糊糊的、散發酸臭味的沒嘴氣球。
 
「黑糊糊的、散發酸臭味」的屍體的殘餘腦袋,這個腐敗的意象比上面「電流沿著人的一根根神經燒下去,將人就那麼活生生燒死」更加黑暗恐怖。至此,小說的主要色調便建立了起來,儘管作者採取的敘事口吻「忽而詼諧,忽而慘痛,忽而激情洋溢,忽而質樸無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