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7 21:17:33Kouji

《奧勃洛摩夫》

作者:岡察洛夫(Ivan Alexandrovich Goncharov)
譯者:齊蜀夫
出版者:上海譯文出版社
版本:1979

如果說「講述」與「顯示」是傳統小說與現代小說一個主要的區別(一個已經過時的區別),那麼在19世紀的小說中還能看到用「講述」來長篇累牘地描述人物與人物的內心,這與其說是令人覺得訝異,不如說是令人感到不耐了。

奧勃洛摩夫是一個心地善良純真的人,他喜歡平和寧靜的生活,喜歡整天無所事事躺在床上空想;他生於地主之家,從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都不用做也不給做,他甚至連穿鞋穿襪也不會,都有一個僕人幫他,按照〈譯本序〉裡的解釋,他的這種「奧勃洛摩夫性格」是環境造成的。於是這本書變成了典型的19世紀俄國批判地主制的「現實主義」作品。

然而,不記得是誰說過的,所有的小說都是現實主義小說。反映現實原本就是小說的眾多功能中的一個,真正能夠有價值而流傳下來的所謂「現實主義」作品,它的形式與內容的多義性要比只是反映、批判現實來得更豐富深刻,Tolstoy對人性的理解與敘事手法的多樣、Gogol對人物性格的深刻洞見與精確掌握,早就已經超出了所謂「批判的現實主義」的侷限。在《奧勃洛摩夫》中,作者也借主人翁奧勃洛摩夫之口,對流行於當時俄國的批判社會、揭露時弊的作品進行了責難。

「他們費力幹什麼?是不是為了好玩,要寫誰,誰就真實地出現?可是任何作品中都沒有生活:既沒有對生活的理解和同情,也沒有您所謂的人道。不過是自鳴得意而已。他們描寫小偷、妓女,就像在街上逮住了他們,把他們送進監獄裡似的。在他們的小說裡,人們感到的並不是『看不見的眼淚』,而只是看得見的粗野的嘲笑和憎惡……」

「描寫一個小偷、一個妓女、一個傲慢的笨伯都可以,可別忘了他們是人。……您以為思想是用不到感情的嗎?不,思想是愛所所孕育的。伸出手去把墮落的人拉起來,或者為他痛哭,假使他在毀滅的話,可別嘲弄他!愛他,將心比心,像對待您自己一樣對待他……揭發淫亂和卑鄙是可以的,不過請您別妄充詩人。」

此外,由於時代語境的不同,奧勃洛摩夫對復歸田園生活的嚮往,以當時一味追求進步的時代氛圍來說,當然顯得荒唐與墮落;但是,在今天高度工業化的環境中,卻意味著一種身處在喧囂的都市叢林的心理反抗與期待。當然,奧勃洛摩夫的田園式生活是建立在許許多多農奴、僕役的辛苦勞動與血汗之上的,這毋庸置疑地是一種舊制度裡的錯誤;不過,當阿葛菲婭.馬特威耶芙娜這個角色出現時,奧勃洛摩夫的烏托邦幻想最後終於得以實現,這部分的情節,或許可以引出所謂「烏托邦」與「反烏托邦」的討論。

同樣地,將奧勃洛摩夫僅僅看成是腐敗而無用的地主階級的代表人物,也是一種時代語境下的解讀(誤讀),是將奧勃洛摩夫這個立體而多樣的人物平面化與簡單化。作者儘管描繪了奧勃洛摩夫心態的死寂、生活的懶散,儘管表示了奧勃洛摩夫卡式的環境所發生的重大力量造就了他的性格,但作者並沒有僅僅停留在所謂「批判的現實主義」立場,他仍舊告訴讀者奧勃洛摩夫有時也希望有所作為、對未來也存有某種程度的理想,也就是說,作者仍是將奧勃洛摩夫當成「人」來處理,而且不止於此,他還透過希托爾茲和奧爾迦告訴讀者,奧勃洛摩夫不僅是一個「人」,他還是少見的純真而正直的好人,因為他擁有「一顆誠實、忠貞的心」,無論外在環境的人與事物是怎樣汙穢混濁,或是光鮮豔麗都不能玷污或引誘他。

整本小說由於大量地使用了「講述」的敘事手法,除了某些情節之外,大體上讓我讀得很不耐,但是,在後面提到阿葛菲婭.馬特威耶芙娜在奧勃洛摩夫去世之後的部分,她對奧勃洛摩夫的愛情與付出卻讓我不禁一掬感動之淚。

有時,雖然要很無奈地、耐著性子地慢慢攀爬作者之山,但山頂上的風景有時還是讓人稍感值得的,儘管美景只有那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