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06 12:59:10Kouji

Note on Italo Calvino《短篇小說集》

「記憶──最好叫經驗,給你傷害最大的記憶,給你帶來最大的變化,使你變得不同──也是文學作品的第一營養(不只是文學作品),是作家的真正財富(不只是他的)」,儘管Italo Calvino說,「第一本書立刻就變成你和你的經歷間的分隔,切斷了你與事件的聯繫,燒毀了回憶中的珍寶──那些東西要成為珍寶,你就必須耐心地保管它,不急於花掉它,揮霍它,不急於在你想像的形象中間強加等級秩序,把它們區分為一種自己偏愛的、認為具有詩歌激情的意象,和另一種由於自己太在乎或太不在乎而無法表達的意象,總之,不急於用傲慢狂妄來建立另一種記憶,一種改變你所有既有記憶的記憶,從而丟失了那些記憶的無限可能」,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與其間的游擊隊經驗,仍舊深深地影響Calvino在《短篇小說集》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這樣的痕跡。


Calvino在書的前言中已經將自己寫作的幾個面向作了說明,整個小說集分成四卷,第一卷〈艱難的田園詩〉中又可分為幾個部分,其中有Calvino的風景、戰爭時期參與者的處境與心理(無論是游擊隊員還是德國士兵)、具有「童話筆調」的故事,還有向《坎特伯雷故事集》、《十日談》這類有著詼諧、「愚蠢」故事裡的主人公致敬的「馬科瓦爾多」系列。


第二卷〈艱難的記憶〉可以說是意大利「實主義(或以Calvino的講法,「新表現主義」)風格的沈重之作。關於意大利「新現實主義」,Calvino是這麼說的:


“新現實主義”是多種聲音的組合,大多數是邊遠地方的聲音,是意大利多種風貌的發現,或者尤其是直到那時文學作品中尚未呈現的不同的意大利的風貌。如果沒有各種不同的、互不熟悉的──或者假設是互不熟悉的──意大利,如果沒有值得發展和糅進文學語言裡的各種不同的方言和俚語,就沒有“新現實主義”。不過,“新現實主義”並非十九世紀地方“寫實主義”的簡單翻版。地方風情的實際用意在於賦予作品真實的韻味。作品所關注的並不是地方風情本身,而是這整個世界。(《通向蜘蛛巢的小徑》,前言)


這一卷的前幾篇對在意大利地方貧瘠土地上生存人們的描寫,禁不住令人聯想起德西嘉(Vittorio de Sica) 的「單車失竊記」,也讓人聯想到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 的「大路,甚至是西班牙的布紐爾(Luis Buñuel)的作品。


其次,在這卷中我們可以看到兩個面向:其一,卷中文章的安排順序是依照時間的順序出現,從耳聞傳說戰爭即將開始時的不安與猜疑,經戰爭發生時的混亂,到生活在戰爭之中的習以為常;其中,引出了第二個面向,而這第二個面向包含著二個提問:


捲入戰爭之中到底意味著什麼?人們對戰爭的認識又是什麼?等到實際發生之後,在前線,戰爭又意味著什麼?在後方,戰爭又意味著什麼?


其次,


人們印象中的納粹、法西斯是什麼樣子?他們都是一些窮凶惡極的人嗎?他們滿腦子就是屠殺與迫害嗎?Calvino用一個法西斯少年的兩個故事(見下段)來提醒我們:


對許多我的同齡人來說,他們為哪一方參戰,完全是由機運決定。許多人是突然轉變立場的,比如由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共和國的武裝人員變為游擊隊員,或者反過來由後者變為前者,從這一方向另一方射擊或從另一方向這一方射擊。只有死亡給他們打上最終的政治選擇標誌。(《通向蜘蛛巢的小徑》,前言)


而即使是參加了法西斯的那一方,也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不是人的惡魔!


這兩卷中都有一個相同的結構:第一卷中,喬萬(瓦)尼洛和賽來內拉都出現在兩個故事中,第二卷最後兩篇則都是談到主人公跟其同伴比昂科奈的冒險(但主人公分別是17歲的園丁的兒子與16歲的農民的兒子)。


第三卷〈艱難的愛情〉是一系列的「奇遇」,主要描寫的是處在某種特殊處境時的心理變化,也許可以將之歸類於「心理小說」的範圍(雖然所有的小說嚴格說來都是心理小說)。


第四卷〈艱難的生活〉的主要印象是卡爾維諾的風景:貧瘠的土地、都市更新之後對原有景色的破壞;這一卷中值得注意的是Calvino在提到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那一段話中的「如果沒有值得發展和糅進文學語言裡的各種不同的方言和俚語,就沒有“新現實主義”」,在這卷裡Calvino運用了許多的意大利方言與諺語。


在整個集子中,儘管Calvino的風景讓位給小說故事裡的人物與情節,但是仍能讓讀者深刻感受到Calvino對其故鄉舊有風景的喜愛、懷念與對都市更新之後庸俗景觀的厭惡與排斥Calvino的風景是舊城區的、荒瘠土地,他關注的是在這一片荒瘠的土地上求生存的人(農夫、佃農、牧羊人、漁民……)描寫的是現實生活造就他們的性格與人生觀,Calvino的這本《短篇小說集》是對(戰後)嚴峻殘酷的現實生活中,處在社會底層的貧苦大眾努力求生存的赤裸「紀實」。在這個除了歷史的殘酷與人性的畢露之外一無所有的時代,人們仍舊頑強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