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鬼門開了，以往鬼月總是盛行講鬼故事，這次我來講講「人」的故事。

電影《妖貓傳》的原著是日本作家夢枕獏所寫的的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應該有不少人聽過「夢枕獏」的名字，他的代表作之一《陰陽師》十分有名，因此我在看這部電影時，對於劇情及人物設定並不陌生，而且一個日本人來寫中國唐朝的故事，感覺很有趣，裡面的人物又是大家熟悉的唐玄宗、楊貴妃、白居易，還有李白，《長恨歌》也是大家琅琅上口的中國經典詩詞作品，不免好奇：這到底怎麼和日本扯在一起呢？

稍微知道唐朝歷史的人，應該知道日本有所謂的「遣唐史」，當時日本與唐朝往來密切，學習中國文化，至今日本仍留存不少有著中國文化的建築、文學等作品。主角之一的空海就是遣唐的其中一人，也是真實存在的人物，他是日本佛教真言宗的開山祖師，背景便是設定在他到中國長安的青龍寺學習真言密教，而加上遇見皇帝生病駕崩的怪事，進而與白居易展開調查。

電影裡，空海的角色有點像《陰陽師》的安倍晴明，沉著、冷靜、察言觀色、能言善道，又帶有一點輕浮（這表現在僧人的身上有點神奇），而另一主角白居易就自然套入源博雅的角色了。不過，白居易與源博雅還是不一樣的（原著裡，空海身邊不只白居易一人，還有同為遣唐使的橘逸勢，中國方面還有柳宗元、韓愈等人出現，但電影裡簡化為由白居易一人擔當）。

在看《陰陽師》的時候，我喜歡安倍晴明這個角色；但在《妖貓傳》裡，比起空海，我更喜歡白居易的角色，因為他帶給人一種天真單純的感覺，但不是愚蠢或漏洞百出，而是有著一種執著與熱情。劇中他為了寫《長恨歌》而反覆琢磨，甚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但這些我們都可以理解，這就是詩人想追求真相、表達生命的表現，「文學即生活」的道理就是如此。

這樣的兩個人，在捲入妖貓事件時，又如何一起解決難題呢？

是「妖貓」，不是「貓妖」，人性永遠都在

針對《妖貓傳》這個劇名，我們先來仔細推敲一下：為何是「妖貓」而不是「貓妖」？有些人會弄混，以為貓變成妖怪作亂，其實不是，是貓被人附身而成了妖貓，所以主體仍是人，只是外表是貓，因此產生的事件，都與人的欲念有關。

妖貓一連串的報復行動，一直持續到電影的三分之一、甚至將近二分之一，一直到中間才出現妖貓的真面目---一名叫做「白龍」的少年。比起白居易和空海，白龍的存在感的確低很多，但仰慕楊貴妃的他，是造成事件的關鍵人物，也是道出馬嵬驛之變真相的人。他盯上白居易，是因為白居易正在寫《長恨歌》，他要告訴白居易這一段人人以為的可歌可泣浪漫愛情的真相，其實是一場令人心寒發顫的政治陰謀。

對於唐朝「安史之亂」這段歷史，我們並不陌生，安祿山起兵背叛，唐玄宗帶著楊貴妃逃跑，但中途在馬嵬驛時，近衛軍殺死楊國忠及楊家姊妹，要求唐玄宗賜死楊貴妃。當年讀到這一段歷史，不免覺得，一個「禍國殃民」的罪狀，要一個女人承擔，未免太過了吧，明明做錯事的是皇帝，為何皇帝不必承擔。而這個疑惑，在《妖貓傳》得到解答。

最大的幻術，竟不是由幻術師所施行

劇中充斥著絢麗詭譎的幻術，無論是空海與瓜翁（實為黃鶴之子丹龍）的較量、白鶴少年（白龍與丹龍）在華清池極樂之宴的美麗表演、黃鶴的屍解大法…一次一次更巨大的幻術，都迷惑了人心。而最大的幻術在於玄宗，猶記以前讀到玄宗，好奇為何中國歷代皇帝只有他的廟號為「玄」，不像常見的文、武、昭、明之類，或許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吧，也或許他真的藏著無人知曉的祕密，在《妖貓傳》中，直接代入完全無違和感（但不代表這一定是事實）。

《妖貓傳》的真相是，唐玄宗表面說愛楊貴妃，將她塑造成大唐盛世的象徵，但在盛唐隕落時就不需要她了，便將錯都推在楊貴妃身上，其實楊貴妃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的棋子，是皇帝脫罪的藉口，但由於愛（或許還有恐懼），她選擇相信（臣服），以至於在黃鶴施行「假死」的屍解大法後（後來從黃鶴之子丹龍口中得知，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屍解大法，只不過是用來騙楊貴妃心甘情願赴死罷了），被活活悶死在石棺裡，而教唆黃鶴矇騙貴妃的，正是玄宗，玄宗才是幕後最大的騙子。

白龍得知真相後想救出楊貴妃，但為時已晚，他獨自一人與楊貴妃的遺體相伴，而在楊貴妃死亡時的現場，有一隻黑色的御貓，後來被白龍附身成為妖貓。白龍為何會醉心於楊貴妃？不是因她的美貌，而是在於楊貴妃得知白龍是被父親賣給師父黃鶴之後，所說的一句：「寄人籬下的滋味我知道。」，讓他覺得高高在上的貴妃，是能理解他的感受的。

為了給楊貴妃復仇，白龍藉貓身抓瞎玄宗的眼睛（朝廷對外宣稱是玄宗因貴妃之死而哭瞎雙眼）、殺了陳雲樵（馬嵬驛之變時的金吾衛統領陳玄禮之子）及其妻春琴，在空海與白居易鍥而不舍的追查下，最後筋疲力竭之際，由丹龍出面化去他心中的仇恨。

現實生活中的幻術無所不在

這後半劇情和原著劇情雖然出入頗大，有些人認為，與原著相較，在廣度深度上差了一些火候，但這也可能是因為要把這麼長的一篇故事塞入短短兩個小時左右的電影，在時間及篇幅上的著墨難免有些落差（若再多些原著的細節鋪陳會更好），但本篇主要就電影劇情評論。

楊貴妃何其無奈無辜，玄宗何其狡詐無情，姑且不論歷史真相，當劇中白龍道出：「李白的詩（指描寫楊貴妃的《清平調》）也是假的。」觀眾不免震撼：我們一直以來所見所聞的、所知所信的，會不會也是假的？就如楊貴妃一直深信、大唐臣民所認為的皇室愛情，最終也成了一場盛大的騙局。

雖然這是一部魔幻作品，但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遍布幻術：我們可能成為中了幻術之人，也可能是施行幻術的人。而這些幻術，究竟能帶給人幸福的驚喜、趣味，還是殘酷的悵惘與遺憾？在我們得知真相，會不會也像白龍那樣，因怨念而讓自己成妖？

在劇中，白居易雖然見證了人性的黑暗，在崩潰發洩之後，基於楊貴妃真實的愛，還是決定對《長恨歌》一字不改，並且在楊貴妃的肖像畫中，多了一隻黑貓，彌補楊貴妃在生時未曾獲得的真愛。這樣一連串的動作代表白居易從「相信」到得知真相而「否定」，最後還是選擇「重新相信」，而他相信的不只是人間的愛情，也包含著人性的善惡。

有句名言如是說：「以為人人都正直，那是愚蠢的；認為根本沒有正直的人，尤其愚蠢。」我們在生命中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們可能從中失望、傷心，知道不能一味的相信，但一味的懷疑與否定也無法讓我們快樂，若在被傷害之後，仍有勇氣去尋找值得的人，相信值得的感情，人生才顯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