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06 02:39:17西兒

這舊街

依稀有兩三行人來往,月色稀薄如半透明紙。這舊街。

十幾年前在這裡行走的我總是充滿了懷疑,那種青少年式的迷惘伴隨著昏白的路燈,重重壓在心頭。特別是獨行時,黑夜裡有另一種黑,而那種黑使我害怕。也許是命運隱然彰顯,在空氣中那特意安排的某種佈局含有未知的力量,那是弱小的我所不能左右,也不能一笑逃避的。

小學一年級時,好朋友問我家裡是不是很有錢,我回答她說,家境還不錯,爸爸是音樂家,還請了傭人好幾名。每天我回家都有人站在門口等我,她們會口氣一致地對我說﹔大小姐,歡迎你回來。好朋友說,可是我看你家並不大,我說,其實我家還有地下室,很大而且還有很多房間。

等過了幾年,我才發覺自己的可恥。事實上我家一點也不富裕,我那樂師的爸爸失業中,媽媽憂愁地看著空空的米缸,摸著脖子上的金項鍊考慮是否要拿去典當。家裡雖有三房,但房東只准許我們使用兩房,有一房間是用以堆放她私人的貨物。我們一家大小睡在一間房裡。當然,根本沒有地下室。

那虛榮和幻想所建構出來的謊言從來沒被拆穿過,因為好朋友轉班的關係而成為永久的秘密。

我一直是班上前幾名,過了幾年唸了綠衣名校,然後考上某大。這過程在生命裡這麼短,令人感覺不可思議。光陰果然如名言射箭般飛走,一切如流光掠影,在腦袋中留下短短幾段動態存檔。唯一不變的是我。我是那麼,一直是那麼地,急著長大。

然後就隨波築流地在佈局裡演著應該的角色,工作,戀愛,換工作,失戀,返家,離家,訂婚,結婚。如今已在國外生活兩年了,娘家的景況一直沒好轉,我和弟弟也屬無能,無大富貴只得溫飽,雙雙離家留下兩老。每次打電話回家,父母聽來雀躍之餘還不忘補上一句國際電話很貴,長話短說。

我把事情想的太悽涼,是嗎?對我父母來說,或許也無遺憾。那一家人擠在小浴室裡洗澡的片段他們是否還記得?在士林的福樂舊店裡(現在是麥當勞)兩歲的弟弟把冰淇淋打翻在我身上,五歲的我為了新衣跟他拼命而連帶受處罰,他們是否也記得?我倒是永遠記得有一次爸爸把烏賊汁塗在臉上畫鬍子,還扮演壞蛋來段口白,把我們兩小鬼笑翻了。那年,是他第二年失業。

家已搬離童年的地方,我仍特意搭車前往。巷口多開了一家7-11,商店的招牌都是新名稱,唯一令我熟悉的是那些行道樹的姿態。舊街是這麼美,即使依然悽涼冷愴。站在這裡觀望舊街,也許是想完成洄游的夢想,也許替忘了開頭的故事補上序章,更也許,拾回一種連貫性,生命是這樣開始,也終於以類似的方式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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