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感這回事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去。連帶回憶也會變得模糊不清。
　　可是當你想起來的時候卻又會莫名地感動。
　　「快樂」「悲傷」「生氣」這些形容詞在時間的洗煉後已經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曾在那時間存在過。

　　存在的，證明。



　　同樣的時間總會看到那兩母子走進咖啡店。涼平會端上同樣的蛋糕，說同樣的開場白，龍一會同樣地被涼平逗笑，同樣吃得津津有味。
　　不斷重複的今天似的。

　　根據涼平的話，知道了龍一患的是失憶症。不是電視劇常出現的忘記過去、又或是選擇性忘記某人某事的失憶症，相反地龍一對過去的事情依然記得很清楚，但是他沒辦法擁有新的記憶超過九十九分鐘。
　　簡單來說，他僅存的記憶能力像是一盤只有九十九分鐘的錄像帶，一旦錄超過了就會把以前的記憶全部洗掉。

　　錄像帶。
　　慶太手抖了一下，洗著的杯子差點沒滑出去。他瞥過龍一笑著的側顏。

　　錄像帶。錄超過了就要把先前的洗掉。
　　如此平常的事情竟然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這麼殘忍。

　　屬於藝術家天生的多愁善感讓他不期然為龍一哀傷起來。
　　假如自己只有九十九分鐘的記憶，他大概會覺得人生已經完了。拿起畫筆就忘了自己想要畫甚麼，那他還有甚麼可做？

　　『因為不夠時間啊。』

　　只有九十九分鐘的他的眼裡，看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
　　是甚麼東西讓他仍能笑出來呢。慶太好想知道。




　　再跟龍一談話是一星期後的事。
　　那天與平日不同，2時母子便在店裡出現。剛好涼平請假不在，慶太唯有硬著頭皮去招呼龍一。

　　「嗨…我是、那個、我是橘慶太，在這、這裡打工…」因為很想做出自然的表情反而更加糟糕，慶太又窘又急的漲紅了臉。平常看涼平很輕鬆的模樣，原來也是件不簡單的事耶…他莫名感嘆起來。
　　「你好，我是緒方龍一，請多多指教。」還是一樣的回答。
　　「喔、喔~~名字、好可愛，叫、叫你小龍可以嗎？」喔個屁啦！慶太內心吶喊。
　　「……嗯。」

　　龍一疑惑的眼神害慶太整個頭昏腦漲。好糗啊好糗啊，好想找個大洞把自己埋葬算了。暗自飲泣的慶太踱著步回廚房去，此時龍一的母親快步跟上。
　　「…涼平君和藤崎先生今天不在？」
　　「對…請問有甚麼事嗎？」
　　女人有點傷腦筋的摸摸後頸，「是這樣的，我要到鄰鎮辦點事，至少4小時才可以回來。我不大放心…」她欲言又止的，慶太瞭然的問：「想讓龍一君在這裡待著嗎？」
　　「嗯…平常這些時候都是涼平君照顧他的，所以…」

　　雖說自己不太習慣，但只是幫助照看大概是沒問題的吧？慶太看著女人為難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如果妳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幫忙一下的。」
　　「我是不介意，但小龍他…怎麼說呢？他有病，一旦超過時間就會發作…」
　　「九十九分鐘對吧？」

　　她先是閃過訝異的神色，隨即苦澀地抿開微笑：「原來你知道了。」
　　「對不起。」
　　「不不不…若是這樣就更好說話了，」女人頓了頓，放輕聲音轉向龍一的方向，「注意到小龍頸上掛著的東西嗎？」她比了個戴著項鍊的手勢。
　　慶太聞言看了過去，這才發現龍一胸前掛著一本筆記本似的小冊子。
　　「那個…筆記本嗎？」

　　她點點頭，隨即站起來拿起手提袋，「當時間超過了就讓他看那個吧。不需要太在意他的，把他當作普通的孩子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慶太爽朗地笑，又好奇地問：「那個…請問筆記本上面寫了些甚麼呢？」

　　女人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



　　店裡餘下兩人的氣氛愈發尷尬。慶太邊擔心著時間邊尋找話題。
　　「天氣好好啊，好想騎車出去享受大自然的懷抱吶~」
　　「橘君有摩托車嗎？」龍一的眼睛小動物似的閃動起來。
　　「有啊！」
　　「好棒啊~~我從來沒有騎過摩托車~~」
　　「是嗎？」
　　「嗯。」

　　又冷下去了。慶太懊惱地自責，雖說龍一看起來並沒有在意…但還是讓他快樂一點比較好吧，嗯談甚麼好呢…

　　「啊！」龍一突然驚叫起來。
　　「怎、怎麼了？」被嚇一大跳。
　　「這首！是Eric Clapton耶！」

　　猛地從座位彈跳起來，龍一樂歪地靠近揚聲器。慶太看著他孩子氣的動作不禁噗笑出來。
　　「這首Tears in heaven是我的最愛啊，真懷念。」
　　「懷念？」
　　「高中時參加過歌唱比賽，就是唱這首。拿著吉他自彈自唱唷~」

　　看著龍一洋洋得意的表情，慶太心裡不禁一熱。那段擁有記憶的時間，對龍一來說是真正活著的遙遠過去吧？而龍一的表情如此幸福。
　　想看著那副溫暖的笑臉，於是慶太站起身來，走進去把這首Tears in heaven調至重播模式。

　　再出來的時候他卻看到龍一怔怔地握著胸前的筆記本。

　　然後他聽到輕輕的啜泣聲。
　　龍一。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


　　九十九分鐘。
　　不多不少，剛好九十九分鐘。

　　我的記憶。


　　像是要加強自己的記憶，龍一撫上筆記本上的字跡，無聲地唸著。
　　而慶太站在不遠處，難過地想，龍一已經忘記了他。

　　光是這樣想著就讓他的手激動不已的發抖。



　　-Would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


　　這裡不是天堂。就算龍一像是死去再活過來，這裡依然不是天堂。
　　只是洗掉那該死的錄像帶似地洗掉記憶，僅僅如此罷了。

　　這裡不是哪裡。哪裡也不是。只有九十九分鐘而已。



///////////////////////////////////////


　　很感謝有留言這篇的大人，雖然我沒能逐一回覆，但是每次看到大家用心的回覆都感到很溫暖vv
　　因為這篇是架空小說還涉及那麼麻煩的橋段（還不是你自己寫的！），所以在情節鋪設上很花時間，請各位原諒我的龜速><

　　希望喜歡這篇的大人能一直支持我，我不會棄坑的，不讓阿桔愛得死去活來絕不罷休！（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