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3 02:53:09小塔

「不羈鎮」終章 /叁


不羈鎮
終章












      「唉呀,最後的客人上門啦,你想怎樣搞我?」

        南三區的店員出口也跟南一、南二相去甚遠,男性對男性的關係可能就這麼直接。我不禁皺眉,好希望人體能有辦法自行收縮聽道。

      「今天最後一天還送整組皮裝喔。哈哈,不過戴著它們出園你應該會被攔下來。」

        這位壯碩的店員身上就裝配著皮衣,可能稱不上「衣」吧,在我看來他就是被皮帶纏著而已。

      「嗯?害羞嗎?還是你想當羊?要狼怎樣操你?」

        字眼聽得很不舒服。

        他盯著我我看著他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你…計畫甚麼時候離開?」

      「嗯?哼,你我倆精盡人亡後啊。」他猥褻地笑。

      「你會離開不羈鎮嗎?」

      「當然,這裡又不是住宅區。你作啥問我這麼多?」

        我深吸口氣,解下面具,把內面上的紅色織品拔起,向前抓起店員的左手,把這紅信物放在他手掌上,雙手用力握緊他的左手,然後雙眼盯著他看。

      「拜託,拜託請幫我把這東西帶走。等我醒來,我一定想辦法跟你要回。請不要跟人說起你曾見過我,也不要坦承接受過我任何東西。」

        他神情訝異沒有回答。

      「謝謝。」

        我鬆開手,然後轉身就快步朝地捷入口去。直到進入閘門,坐定位置,才覺得自己喘不過氣。

 

       我在南一區下車。上陸地前,我撥了通電話,用識別卡插進撥號機,聯絡紙條上的號碼。

      「我不在,請留言。」

        那端這樣傳來,接著停頓幾秒。

      「如果你是那位有藍綠眼睛的先生,請到ASAP後方的職員公寓吧,6L。我到明天晚上都沒班,大概都會待在家。」

        然後就掛斷了。

 

        我沒發現其實南區各地散落著職員公寓,有些是位於便利店樓上,通常一樓沒有掛級別招牌。循著地圖到ASAP後方的地點我在一樓大廳外不知怎樣進門女管理員大概用監視器看見我出來詢問我的需求。

 

      「先生請問您找誰?」

      「您好,我找6L的住戶。」

      「嗯,請稍等。」

        一會,她下樓來接我,裝扮像個平常的女孩子。進了房門,她住的地方也像是普通女性的房間。

 

      「甚麼時候出園?」

      「明天一早或下午。」

      「嗯,那我今晚就得跟你道別了。」

        她走過來褪去我的斗篷跟面具,親吻我的嘴唇。

      「妳……,妳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其實可以不用這樣做。」

        她停止動作。

      「嘿,你誤會大了,你可能誤解我來不羈鎮工作的原因,我不是因為服侍男人獲得金錢吃穿才來南區,我很享受跟男性的關係,這才是我來南區的理由,請收回你對我說的話。」

        她雙眼向我直視。

      「對不起。」

        這次換我親吻她的豐唇。

 

        躺在她的床上談天。她說不羈鎮平均一個月會更替一兩百人,南三區的男同事替換率最高,他們生理機能的修補趕不及耗損。能待超過一年就非常了不起,通常一兩百人中只會有五個,大概這五位體質比較優良。因為流失高,整體服務品質維持得很辛苦,所以南三區是南區裡最高檔的一塊,因為他們需要較多的成本徵求人才跟修復生理職業耗竭。她說她的女同事們也常常更換,很少有人能像她樂於工作。已經在這裡待五年,每幾天就有不同的樂子,她覺得這樣的關係才是正常,符合原始人性。她會盡力記得每個男客的樣子,還有和他們互動的快感。

 

      「謝謝妳,這幾天我過得很快樂。」

      「不要謝我,我也從你身上得到很多快樂。」

 

      「嘿,妳耳朵湊過來,我要跟妳說點話。」

      「甚麼話?」

        她移動身子。

      「記得我,拜託。」我用氣音哀求。

 

        至今,我懇求過兩個人,這兩個人都在不羈鎮裡相遇。

      『第一顆眼淚沒有忍住的話,接下來就全盤皆輸了。』這是一位藝界朋友在她代表作裡的經典台詞所以這次我是哭著央求第一顆眼淚約莫是在拜託後的句點落下。

 

        一早清醒她還在睡我留張紙條預備離園。簡單梳理,再披上白色紅方塊的斗篷戴著沒有附加物的面具慢慢從她的住處往園區出口移動。我沿幾天前從入口到ASAP的路程回去,經過Diamond blocks,經過廣場。眼前那座婀娜多姿的巨像,鎮長雕塑目測與大衛像一樣高,她腳下一圈的花朵豔麗,高飽和度的色彩美的無法久視。花朵外圈是黑大理石基座,在鎮長面前,上有幾張散落的卡片,沒有封套。我順手拿起來讀,是幾封致謝函,男遊客抒發的感謝。我手邊沒有紙筆,應急就佇立她面前,抬頭仰望,暗自感謝她提拔這個小鎮。

 

        我即將與這世界隔離。決定到不羈鎮,希望最後能為過往拘謹的生活改變些什麼,但是,沒能如願為生命段落下個恣意放縱或是墮落的小結,反而渴求祂能挽留我,人的志氣在面臨終結怎會這樣的煙消雲散。我不曾留戀任何事物,那些自以為有紀念價值的物品,總在一段時間後被我丟棄,包括我的童年、小時候的居所、朋友的禮物、情人的信等。不過這次我是真的被打動,這種情感的深度很容易以質度比較。無法保證能記得我在不羈鎮碰見的人、事、時、地、物,但至少,在我的身體在因急速失溫意識消殆前,我的神智會不斷流連於這個小鎮的每個街道。想開點,一直說服自己,凍刑只是將人生分成兩個部分,互不相通,但存活的空間還是一樣。甦醒後,這個地方還是會存在,它的發展結構完整,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一定會繼續蓬勃地散發熱力。這世界,一定會持續有像我一樣需要不羈鎮的人。

        若凍刑比擬作夢,我祈禱可以在這長眠。

 

        在南一廣場中心望著白天的街道,我要盡所能記起它們在視線畫面上的比例。很冷清,只看到幾個早起的男顧客,也可能是徹夜狂歡等著休息。突然察覺兩個黑點逼近,兩位穿西服的工作人員朝我快步走來。

 

      「你好,先生。我們用識別定位系統找到您的位置,有些急事想向您確認。」

      「識別定位系統」六個字,把我懷抱的希望扯進谷底。

 

        我真的傻透了,怎會完全沒覺察;顧客隨身攜帶的識別卡,其實就是一片輕薄的訊號發送器,它可以協助掌控不羈鎮園區裡大大小小的突發事件。所以每個旅客的行蹤,政務區通通一清二楚,面具,只是個故作神秘的道具,讓遊客安心的安慰劑。這幾天的行蹤,只要在鍵盤上敲打幾個字,螢幕就會顯示完整的路線圖。

        還沒做好準備離開,要逃走嗎?但是要躲去哪?我求生的信念削弱的好快,每往前踏一步就減低50%,終至認份地由他們帶走。放棄思考,我若無其事的跟著。出了園區,行李和衣物真空袋,行政人員已幫我從置物箱提領,我拆下面具,頓時清楚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三天前迎接我的司機,他一臉愁容走來過,然後抱住我,開始嚎啕大哭。

 

      「兒啊,你老媽……你老媽走啦,你……你就不計前嫌見她最後一面嘛,好嗎?」

        我瞪大眼,詫異的不是「你老媽走啦」的語句,而是司機的舉動。

        不過現在回憶,當時行政人員應該很同情我的遭遇,所以認可我的驚訝,忽略求證兩者間的關係。

 

        行政人員將我放行,迅速協助辦理離園手續,我也盡快換好舊衣物。把園區的公物交還,包含卡片、斗篷、面具、真空袋。園區地圖我不想留著,附下號碼的紙條,想了一會,我把它折好,塞進我的口袋。跟著司機快速通過原本進園的路線,他一路上都在哭,我想我應該也要配合一下,於是作勢板著臉。回到南大門,司機幫我開後座右門,他回駕駛座,裡面已載另一位乘客。

 

      「哈哈哈哈哈哈,母親過世這麼爛的理由你也想的出來。」

        他的笑聲很熟悉。

      「誒,爛雖爛,還不是騙過那些人模人樣的笨蛋。」司機自豪地說。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大概曉得已自己逃過一劫。Leathern Maniac的店員裝扮像個平常的男人,沒有被皮帶纏住。他對我說:

      「你把左手伸出來。」

        我平舉左手,他把臂章繫在我的左上臂上。

 

      「嘿,兄弟。」

        他從我的左肩後重拍一下。

      「歡迎搭乘逃亡里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