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3 02:56:12小塔

「不羈鎮」三章 /叁


不羈鎮
三章












        早上神清氣爽起床我睜開眼睛躺著她們枕在我的左右上臂,三人的順序跟昨晚進房的列隊一樣。我來回看看她們,仔細端詳她們的五官。右邊:棕中長髮、雙眼皮很深、上睫毛捲翹、鼻高又長、唇線很美的闊嘴、有稜角的臉型;左邊:俐落有層次的黑短髮、眼尾微下傾、有臥蠶、小挺鼻、唇豐、小圓臉。

        我比較喜歡左邊這位。

        可能是我的動靜干擾,她也睜開眼,惺忪地與我對看。

 

      「嘿,早安。」

      「早啊。」她一邊打哈欠。

      「你的眼睛?綠的?」她回神驚訝的問。

      「藍綠色。」

      「我很久沒見過這樣顏色眼睛的人。」

 

      「這麼早就起床啦。」右邊那位女子從身後環抱住我。

        然後,我們三人又探索一次。

 

        下午行程預計地點是南二區,我們搭人力車前往,連三位車夫也都是女性,她們樣子比我還威猛。下車,踏在草地上,南二區的廣場是片綠地。綠地中央的雕像相較鎮長的小;一位男性挺在方正的椅上、瘦長的臉有許多皺摺、鼻下一臉鬚髭、全身罩著袍子、只露出左手。我搜尋以往見過的雕像與畫作,不太確定眼前的人是誰。

 

      「他是米開蘭基羅,鎮長奶奶尊他是藝術之神,規劃時選定在這立一尊他的像。」我左邊的女孩說。

 

        這樣一提,想起看過的那一張畫像:一位穿黑袍的老者。腦中閃過些雜訊、我猜想塑像的背後應該有特別的巧思。果然,袍子上背部有個杏葉的符號。

        沿著草地,一群群男男女女不著衣物,坐臥在南二草地上嬉鬧,有遊客也有南二區其他人士。這些眼前的景色,好似很久以前歷史課本提到的很久以前的歷史,那些自囑愛與和平的嬉皮士。

 

        我也自囑愛與和平,用自己的生命。

        於是我也脫掉斗逢,只戴著遮臉的面具,抱著她們,與她們躺在草地上。

 

      「好久沒這樣約會了。」我說。

      「三個人一起約會嗎?」右邊的女子問。

      「噢不,是一對一的約會。」

      「有多久啦?」她繼續問

      「大概兩、三年。」

 

      「那今天這樣的約會舒服嗎?」左邊的女子問。

      「嗯,很舒服,很平靜。」

      「以後常來嘛。」她繼續說。

        我微笑幾聲。

      「以後常來」,好言重的叮嚀。

 

        南二區的城鎮機能與一區不太一樣;餐廳、旅舍、便利店、遊客服務中心,這四者仍有。而性服務據點減少,如藝術之神米開蘭基羅塑像的提示,取而代之的是眾多演藝廳。演藝廳一樣有級別,越好的行程契約能欣賞越頂級的秀。表演主題選擇性很多,除了一定有與性相關的展演,另含影展、舞台劇、歌舞劇、舞蹈、魔術秀、科幻秀、搖滾樂、馬戲團等,定期會在南二區各演藝廳舉辦。不過以上戲碼都不是最受歡迎的;其由諷世劇,或是前衛藝術劇奪冠。這些都不會在不羈鎮以外的地方上映,由於前衛藝術劇的題材特殊、新穎、不容易被接受,而諷世劇有時表達的過於直接,太受爭議而無法聯播。這些精彩的遺珠作品,許多都會受邀至南二文藝區巡迴。

        除了立面復古的展演場所,路上也有街頭藝人傳達他們的理念。這群人們有些是經藝術部門於世界各地邀請,不過大部分,都是不羈鎮的政務人員,藝術部門的行政人員。聽起來有點複雜,實際上的部門發展史是這樣的:最初南二區被賦予藝文機能時,婆婆曾邀請各地著名的藝術家商討,希望有人能一起建造這樣的城鎮。絕大多數的人不看好,覺得這工作太吃力不討好,情色區裡籌辦藝術活動一定會被模糊焦點。在鎮長周遊列國傳達理想後,終於有幾位相同理念的藝術革命青年,願意與婆婆一起打拼。這幾個青年在不羈鎮開創期非常辛苦,不但要規劃鎮區,也要企劃活動,空閒時還得到街道上表演。不負長久賣力的結果,有更多藝術家願意在此駐足,許多受邀的藝人,熱愛這城鎮背後的意念,漸被歸化為政務員工。第一代的成員,即使在減輕負荷後,還是一如往常地在廣場街口表現。

        南二區也有分blocks,依十三大藝術:文學、音樂、雕塑、繪畫、建築、舞蹈、戲劇、電影、工藝、攝影、書法、金石、數碼,還有藝術部門提倡的情色,約略分為十區。書法、金石的國際定位尚不明確,婆婆跟她的同僚宏觀地將它們列入一組藝文架構,雕塑、建築、工藝結合,戲劇、電影融為一對,這十個blocks分散在南二各處。

        戲劇、電影在南二區的東北面。下午我們看齣電影,內容是描述一位演員,在三十多年的表演生涯後,願能自己編導一齣戲;主角反映自己,劇情是自傳。在不斷編寫修改下完成劇本,開拍時進行也很順利。然而,隨電影完成的進度,導演發現,戲裡主角的故事,其實根本就不是他的生活。遲疑拍片計畫,演員們罷工,最後電影沒有拍成。導演在描述自我時迷失了,他一點都分辨不清自己生命的虛實。

 

        散場,我左右兩邊的小妞打盹未醒,戲院裡可能只有我頂得住。

        懂了電影裡的情懷,因為我也辨不清自己生命的虛實。

 

        戲院再往北,是鎮內馬戲團駐場處,它被安排在舞蹈、戲劇電影領域的交界。今天下午有場戶外的餵食秀,主角們是猴子,電影結束後還趕得及。步行五分,剛到劇團門口,就看見猴子們爭先恐後的搶食物,非常可愛。我們三人倚在臨時護欄上,沒有說話,觀察牠們為了食物自然不做作的表情與行動。吃飽,訓獸員吆喝一聲,猴子們把竹籠裡剩下的香蕉一一分給觀眾。向我跑來的那隻大猴子,嘴裡跟雙手各拿一根,不過牠只把右手的香蕉給我,然後迅速回頭奔往室內。

 

        這一切景象與經驗真的非常美好。

        幾年沒有過這樣的遊歷,出乎意料,在外界認為淫亂的不羈鎮會在此時讓我深感平靜。

 

        我要被判凍刑了,雖說只是猜測。前幾天報紙頭版揭示,幾個共事被查,下一個想必是我,他們偵緝動作很快。知道消息後就當機立斷決定要到不羈鎮,除了假公濟私開眼界的目的,我希望我的臂章不要被銷毀;它是一條紅色帶狀物,上繡著黨徽,被我折得很小,入園前貼在面具方塊圖示的內側,一樣紅色的位置。我希望把它交給某個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寧願轉手,也不要讓它從我手上被奪走,這是我堅定的執念。

 

        在南二度過非常充實愉快地下午,三人晚餐結束,要與她們道別,我要到南三區看看。在快捷電車地下入口處分開,臨走前,我們彼此擁吻。左邊的女子,在碰觸我時偷塞張紙條於我斗篷內袋。

 

      「出園前打給我。」她輕聲說。

 

        下了快捷電車,從廣場出口上地面。南三區廣場的雕像是一尊男像,David,仿南二雕像原作的作品,高4.342公尺,樣貌勻稱優雅,但是有根勃起的大陰莖;很到點的諷刺,也充分表達南三區的特色。這裡是為不同族群男性顧客增設的區域,相同地,在北區裡也有一針對女性客源的服務區塊。

        我站在巨像前許久,其實很掙扎。

 

        我希望把臂章交給某個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好讓我在解凍後,還能記得曾做了甚麼忠黨的風光事蹟。當時我便靈機一動到不羈鎮,到南三區將黨徽交給一位我不認識的男性性工作者,只能賭他們不會到南三區緝查。但這一切只是空談,接受凍刑後,我想我也沒法子記得我把信物交給了誰。再說,當我被逮捕,接觸過的相關人證必定也遭追問,怎能保證有個陌生人願為我隱瞞實情?

        我只能相信直覺,篤定能碰上甚麼。

 

        南三的街景與南一、南二非常不同;這兒的櫃名很多動物:熊、老虎、貓、兔子、馬、羊、猴、狗、狼等等,招牌到處都是男性生殖器。繞廣場瀏覽,等級燈都對我掛著禁令,幾乎是紅心、黑桃、杏葉。除了非生命物件不同,有靈魂的男客也和前兩區的行為相異;路邊到處都是隨地作樂的遊客,或是性工作者。眼神盡量不與他們對上,四處搜尋有我能去的地方。很明顯地找到 “Leathern Maniac”,它的招牌效果像是用皮革編織而成,方塊級,門口另有一張告示牌,上面寫著:即將撤櫃。

 

      「即將撤櫃」,或許有些契機可行。

        我鼓起最後的勇氣進入,為了紅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