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樂融融的家的形象不久後又離開了我的生命
兩個妹妹長大
父親漸漸加重在外的工作
阿姨不太能忍受家庭的規律生活
在外搭上別的男人
家中的關係又開始動搖
兩個妹妹又生氣又害怕
比他們多長十幾歲的我
成個見過大風大浪的漁夫
不時平撫她們的焦急
讓她們有些心理準備

我常跟她們講述這個家的歷史
一些動盪的過去
好讓她們知道現在的處境是很幸福的
也試著跟她們提起一些現實生活中不可抗拒的阻礙
每當我在如此說教時
兩個妹妹都面無表情
不知道她們是因為了解了而心生無奈
還是抗拒融入這殘酷的現實近況

父親跟阿姨簽字離婚
從最早的嚴重爭執起起伏伏將近五、六年
還是無法平息爭執
父親最終又得承受妻離子散的結局
大妹飛到美國唸大學
小妹固執地選擇報考軍校
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
父親就在這裡獨自生活了兩年多
大姊平時有空會去探望爸爸
二姊則是偶爾在重要節日會回去
我應該是最常回家的女兒
兩個妹妹因為實際的限制或距離而很少回家

父親最先告訴我他想賣房子的意願
他請我幫忙處理一些複雜的手續
這些繁瑣的工作
即將在房子清空後畫下句點
空蕩蕩的景象
突然讓我很不適應
我會盡我可能地永遠記住這裡的所有光景
無論它伴隨的感覺是好是壞
都一定會持續的在我心中閃耀忠貞陸光

清掃的工作告一段落
下個計畫是去探望阿姨

離婚後阿姨恢復原姓
我改叫她鄒阿姨
鄒阿姨沒什麼變
看起來還是很年輕
與父親分開後
她不和父親爭取監護權
選擇退出這個家庭
自己享受後半生
現在她跟幾個大學生同租一層雅房
每天在烹飪班教課
空閒的時間就跟年輕人混在一起

阿姨幫我開門
一進屋子就看見桌上已經擺滿佳餚
各式各色的水餃
還有許多傳統的麵食
一上飯桌她就馬上幫我夾滿菜
然後解說各種水餃裡面包的什麼餡
我試著她的新料理
暫時沉浸在如同母女的溫情裡
我不提家裡的事
也沒說爸爸將屋子待售的決定
很自然地跟阿姨對談
就好像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的那樣

『妳爸，過得還好嗎？』
阿姨突然冒出這句
讓我一時反應不及

『聽看護說過得很好，我明天一早要去看他。』
阿姨什麼都沒說
只是面帶微笑的沉靜
然後又好像什麼都沒問過一樣
隨即把話題帶回日常生活上
繼續我們母女間對話

結束快樂的飯局
收拾打理好場地
我借住她室友的房間
躺在床上
好像好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溫馨的歸屬感

今年過年
我們家渡過一個不平靜的除夕夜
爸跟阿姨彼此仍有嫌隙
兩個人都不願意主動解決
大姊離婚
因為他無法擺平與前夫的問題
一些情緒問題又跟丈夫起不少衝突
二姊外遇
選在過年的前一個月離婚
目前正在打監護權官司
而跟最小的兩個妹妹關係依然惡劣
我這把年紀還單身
又不願意相親
大妹在國外發生車禍
住院休養無法行動
小妹不聽父親勸告
執意從戎
跟父親發生嚴重爭執

飯桌上只有五個人
其實應該會有十二個人
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團聚過
似乎被下了破碎的詛咒
仔細看看姐妹們的現況
我們不只遺傳了父母親高大的外貌
也繼承了他們的問題

大家沉默的吃著
突然
父親用力地將碗筷摔在桌上
大喊『這算是什麼家！』
然後坐在飯桌前流淚
附著一陣陣絕望的哀嚎
我們都被愣住了
看著父親失常的舉動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爸
除夕夜的飯廳
瀰漫一股沉重的氣氛

大姊不知道該怎麼辦
跟著父親一起哭泣
二姊受不了僵硬的場景
沒說什麼就先到屋外抽煙
我和小妹對看
也不知道怎樣安撫父親
最後
小妹終於起身
站在父親後
不發一語的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這可能就是弟兄間彼此打氣的方式

一早
簡單收拾一下房間
我在客廳留張紙條
接著起身去探望爸

父親大概是三個月前搬進安養院
護士說他在裡面是精神最好的
每次應付完自己的日常工作
還能去幫忙別人的問題
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爸要離開
要賣掉他的房子
去待在一個不屬於他的地方
七十多歲
口齒清晰
肢體還算靈活
星光大道的參賽者記得比我還清楚

向警衛及值班看護打聲招呼
我走進交誼廳
今天是很有朝氣的日子
我很早到
看見爸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升旗典禮

『嘿，爸。』

『唷，這麼早來啊。』

『對啊，今天是很有朝氣的日子！』
我很誇張的向他行禮
他也假裝嚴肅地向我回禮

『爸這你趁熱吃吧，街口張伯家的煎餃和豆漿。』
他很開心的接過我手上的食物
我們兩個鄰坐在電視機前面
他一面跟我講話一面吃
一邊繼續看著轉播
如同阿姨
我們都很有默契的避談家裡的問題

這時
有其他的人醒了
經過交誼廳
爸不知從哪來的小國旗
急忙地向前送給那位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見爸這麼熱情
也很高興的收下
我突然頓悟爸想來這的原因

回到位置上
爸繼續把剩下的東西吃完
看著電視
他又開始講述國共史
我專注地聽
就像小時候那樣

整個早上
父親像個導遊般帶我逛遍整個環境
我一直在安養院待到中午
直到他準備午休
我也得準備去與房屋仲介會面
離開前
父親遞給我今天的報紙
他叫我看看
我有點疑惑的翻閱前幾頁
馬上發現一個斗大的標題

「雙親無情阻撓，男子偕同居女友自焚」

內文旁刊上一對男女的照片
那個長得跟大姐一模一樣的年輕男子
我一眼就認出是誰

訝異的盯著父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