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
二章












葉麻薩祈是個高山都市，平均高度海拔6500 m 。葉麻薩祈是當地原住民語，意思是「屹立不搖」，這裡是世界最高的城鎮。
我打聽當地的登山社確定梯隊，攀頂路線在地圖上畫的密密麻麻，依危險程度分成 S (紅)、A (橙)、B (黃)、C (綠)、D (藍)、E (紫)、F (褐) 七個層級。
此行我的目的地是琉祈湖，黃色B級路線。
琉祈的意思是「劍海芋」，一種奇特的高山植物，白色的花朵，如長劍般的莖，一株高度約160 cm，更高的甚至超過兩公尺。由莖部底端切下，便會從底部往上逐漸硬化，不需三分鐘，連原本相貌脆弱的花朵也變的堅硬無比，整株植物就像一件完美的雕塑品。
劍海芋一年四季挺拔的叢立在琉祈湖邊，像一座天然的屏障，讓琉祈湖環繞一股詭異的氣氛。此地古老的巫毒師，在琉祈湖挑選跟隨他一生的手杖，巫毒師用這根手杖，為族民治癒、祈福，甚至降下最嚴厲的咒語。如今這些劍海芋手杖，視為挑戰B級路線成功的精緻信物。

凌晨三點，約莫二十個人在登山社準備出發。
在行前必須先簽下一份合約書，俗稱的敢死合約，意即在途中若是不幸發生意外，本社恕不負責，當然每梯跟隨的救難人員在活動期間會盡最大的力量保護登山客的安全。
連下好幾天雨，山路泥濘濕滑，常常一腳深陷泥土，或是雙腳打滑跌跤，路程還不到一半，團員全數遭泥漿洗禮。沿路兩旁長滿叫不出名字的稀奇植物，多半莖上佈滿荊棘，這些可怕的灌木，陰險的讓我們在濕滑的路上失去重心也不得碰觸。
兩小時後，大家被大雨後的山路整得狼狽不堪。
突然道路寬度急速縮減，幾乎窄的只能容下一個人，領隊指示所有隊友，一個緊接一個，抓緊在岩牆上釘牢的繩子依序通過。
這段狹路走得提心吊膽，腳下的泥土鬆軟，在同一個地點站太久便會埋住半雙腳，而只要稍微重心不穩，沒有抓緊繩索，就可能掉進深不見底的山谷。我腿軟了，死命地纏緊粗繩，不敢往下看，腳下的深度令人畏懼。
走了幾步隊伍突然停止，前面似乎發生什麼事，聽得領隊在前方大喊，說前方三公尺的道路，幾乎沒有地板可以踏，請所有成員仔細抓牢攀岩繩通過。我真是後悔，我不應該冒著危險來採白花，沒想到B級路線是如此險惡。隊伍已經完全停滯，大家心裡必定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終於換我走到坑洞前，沒有可以立足的土地，腳下就是無底的深谷，這種生死瞬間的壓力實在令人無法消受。四肢不聽使喚的顫抖，我害怕雙手抓不緊繩索，害怕岩層中的長釘無法承受我的重量。不敢往下看，腳下的深度令我無法前進。

四個小時，離琉祈湖大概再兩個鐘頭，一行人離開狹路走到一個大平台，這裡的用途是讓遊客歇息，有人幾乎是跪倒在地，驚險的路程讓我們全身無力，我被嚇的分神，腦子還不能適應前幾刻的恐懼。有幾位隊員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情緒，執意要領隊派飛行船接我們下山，領隊見狀，安撫激動的隊友，他說已經沒有可怕的地形，到目的地前不會再有危險路段，最多只是險降或險昇坡。
為了紓解緊張情緒，一些登山老手開始分享自己的生活，其他人也跟著分享自己的登山經驗。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從事這樣危險的活動，大夥顯露吃驚的表情，通常初學者只會從D E F這三級開始，沒有人敢第一次就挑戰B級路線。
「我是為了劍海芋來的。」
「我想帶點禮物，去見見我死去的老朋友。」
氣氛被我搞的很僵，在這樣的場合不適合提起跟死亡有關的事，我趕緊轉換話題，談談我的工作經驗。

準備再度起程。
路途緩和許多，大都是普通的山路。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像劍海芋的樣子，不知道它是否真如大眾說的那樣純淨潔白。衣服上的泥漿乾裂脫落，又沾上新的痕跡，幾次這樣循環，發現前方道路漸漸平坦開闊，我想目的地就快到了。
果然，一片廣大的高山草原在我們面前展開。
「琉祈湖。各位，我們到了。」
所有人如投奔自由般的向湖奔去，撥開劍海芋叢，急迫的想見到琉祈湖迷人的面貌。
此時，每個人臉上不約而同顯露驚訝的表情，止不住地讚嘆眼前的景象。琉祈湖水在這樣的陰雨天氣，竟然還閃閃發亮。
琉祈湖是座火山堰塞湖，長期地層劇烈變化，讓湖水富含各種礦物質及稀有金屬，因此不需強烈光線，湖水依然能閃耀動人的光芒。湖周圍的劍海芋花朵，也因為持續吸取湖水生長，而著上銀白色的光澤。
全體恭敬的蹲下，用手掬起湖水，湖水在手心發亮。
我走到一顆較為矮小的劍海芋前，把手中的水慢慢澆在花上，如同古老的巫毒儀式，拿起小刀，在莖底部輕輕劃下。真的如傳說一樣，劍海芋從底部逐漸僵硬，靜止在脫離泥土的那一刻。
今天，我總算見到永恆之白。

準備下山，我們從另一條路道別琉祈湖。
不知道是否因為心情輕鬆，下山的路顯得格外平坦，路上大家說說笑笑，有人索性把劍海芋當作麥克風唱起歌。抵達登山社，大家似乎聊得不過癮，相邀一同晚餐，我婉拒了，明天一早要離開葉麻薩祈，幸好我的離開沒有壞他們的興致。
當晚，我躺在床上，仔細欣賞今天摘下的手杖。
劍海芋，真的美的像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