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09 21:14:48西爾法

水清水濁流~第二回,異族走了異族來了

 第二回,異族走了異族來了

 

思啊想啊起~祖先鹹心過台灣,勿哉台灣生做啥咪款?

思啊想啊起~海水絕深反成烏,置海山浮心漂,心艱苦

思啊想啊起~烏水愛過幾層啊!心該定,堵著風颱攪大浪

有ㄝ揭頭看天頂,有ㄝ啊心想[]神明

思啊想啊起~神明保佑祖先來,海底千萬勿通做風颱

台灣後來好所在,經過三百年後儂儂哉

思啊想啊起~[]台灣來[]起,石頭驚大粒,樹啊驚大枝

一腳開墾來企起,細粒ㄝ用指頭搬摳,血流乎仝血滴

~~陳達

 

慶基到了溪畔先去找老頭家陳鳳亭報到,老頭家指點了一些應注意的事項後,就帶慶基去了舖子。

 

溪畔的舖子,號名為福元裕,仍以陳元英族人為最主要的出資者,擁有買賣南北雜貨、農具、做大麵、糶米等的[橄ㄚ店][土壟間]。店舖位在南北二路必經的道路上,生意非常興旺。慶基主要負責[橄ㄚ店]雜貨的採買與販售,雖然才十六七歲,卻因為[好嘴水]、待人和氣,而把店舖經營得有聲有色。

 

清晨,親自洒掃店門口;夜晚,幫忙師弟們收拾貨物。慶基日復一日,依然兢兢業業。每月的月俸扣除生活用度,以及偶爾在清掃環境時拾得的[銅仙],全存放到鐵盒裡,希望在過節返家時,能交予母親貼補家用。

 

農曆年將至,要拜天公的那天,慶基將一年下來的收入、支出、盈餘,有條不紊地紀錄於帳簿,攜至老帳房楊先生家,再經一番仔細核對後,兩人一同將所有帳冊帶至陳元英族人所居之宅院。對於這一年的生意興隆與財源廣進,老頭家陳鳳亭是看在眼裡的,幾度稱讚並留用午飯後,親自請來人力車,分送慶基與楊先生回家過年。

 

剛至家門,才遇母親,慶基趕忙將存有[銅仙]的鐵盒拿出交給了母親。

「阿伊,欲過年ㄚ,這一寡錢乎妳[兜相添]。」這是慶基省吃儉用下的點滴所得。

「你家己身軀邊加減嘛愛留一寡做所費ㄚ!」慶基的母親掀開盒蓋,本來要拿些錢給兒子留在身邊,當見著了盒內銅錢佈滿銹斑,才知兒子連[一仙]也捨不得花用,眼淚再也噙不住而蔌蔌落下。

 

「阿伊,寡家己有倘用啦!」慶基把錢都推回去母親身邊。

 

黃昏時,在外做長工的其他兄弟也陸續回到家裡,全家人相談著分開日子裡的所見所聞,時間飛快,夜轉眼深了。

 

廿九瞑,子時一到,陳福山夫妻與五個兒子,在草厝之前備了香案,一家人虔誠地向天公伯許下對未來的心願。

 

大年初一,對陳福山一家而言,談不上換新衫,頂多僅是身著比較喜氣的、潔淨的衣衫,穿堂過戶到族人家裡去拜年祝福、互道恭喜。

 

其實,庄內的人平常日子都是無比勤奮的,真正的假期,或許也只有迎神賽會及過年過節的時候。趁著過年的閒暇,大家很有默契地對賭博解了禁,約定俗成至少可賭到初五隔開,一方面可以聯絡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觀察晚輩在輸贏之間的品格。慶基不愛賭,只是當阿兄賭錢時,喜愛跟著去[兜鬧熱],並提供建議。

 

慶基的阿兄今年的運勢似乎特別好,五天賭下來,贏來的錢竟然比平常替大戶人家幫農兩個月的工錢還要多。兄弟倆回到家,將大部份的錢都拿給在灶腳外頭小憩的父親,父親陳福山看他們贏了這麼多,喜的是可以用這些錢替他們三個弟弟添添衫褲;憂的是也怕他們一時[滬蠅貪甜],因這般,而從此好逸惡勞、沉迷。

 

「恁兩ㄝ揥椅裹頭ㄚ,出來這坐,阿爸講餘三館ㄝ故事乎恁聽。」陳福山忍不住想講些勸後輩為善的道理。

 

慶基與其兄,端出矮凳方坐妥,陳福山就開始娓娓述說餘三館第十四世祖陳義方因賭而戒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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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年輕時的陳義方好賭。某日,雖身上帶著本要去社頭向丈人學做生意的資本,卻照樣前去[筊間](賭場)大賭特賭。當輸到幾乎連一個[銅仙]也無時,內心不禁忐忑。乍見自己包袱中本欲攜至丈人家當[伴手]的紅柿,突現靈感,於是默默許了願:「紅柿ㄚ,你ㄝ蒂頭ㄚ佮[舊銅仙]仝色,借寡[且做錢]來博,寡若有法度嘎本錢攏贏轉來,以後一定奮發去學做生理,過年過節嘛一定ㄟ拜紅柿來教示子孫,[翫筊]愛有斬截。」

 

也不知真是神明保祐還是專注力回復,陳義方開始以[銅仙][湳著][紅柿綠蒂]押注。內場(莊家)竟因老花眼而未識破,至於其他賭客也以為那是權當籌碼的替代品而未計較,直到賭罷,陳義方不僅討回本錢,還小贏了一些。

 

在前往社頭丈人住處的路上,陳義方除了覺得自己僥倖之外,也深知好賭確實是沒有了時的,終於痛下決心,勤奮學做生意。就在丈人教導之下,聰明的陳義方在菸草、榖類、園貨等的買賣做得有聲有色,加上後來以團勇協助官府處理戴萬生事件,獲得賞賜,終於闖出了名堂。

 

 這也是餘三館陳家後來過年過節必拜紅柿或柿餅的原因,而愛吃紅柿的陳義方也因此被後輩暱稱為紅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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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濟代誌是成是敗,足歹講!恁兄弟若聽ㄝ落就加減聽!」陳福山喃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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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壬辰、癸巳、甲午,匆匆四年。

 

屬於乙未的歲次,這是另一場賭博,福爾摩沙島面臨了賭或不賭的關鍵年。

 

進入夏季之後,清國欲將台灣割讓予日本國的傳言,連武西堡、東螺東堡等純樸庄頭亦略聞消息。帳房楊先生到溪畔與老頭家閒聊的時候,在一旁協助泡茶的陳慶基,初次聽到了台灣可能將要改朝換代的消息,這對一個年輕人而言,心情就難免忐忑了。只是大人們言談之中透露出感嘆,實在是[百樣儂贏未過一笠天公伯],誰又料想得到,台灣人受外族的壓迫,竟然最後會是由另一個新外族來驅趕舊外族。

 

先是鹿港有人捎來消息,他們形容日本國的軍人比清國的兵勇更有精神,但也可能更兇狠。只是又過了數天,從餘三館陳家那邊又有消息傳到福元裕,有關一件讓上上下下[頭家][辛勞]感到驚奇的事,原來管事的一群大官虎在[西洋番]建議之下另有打算,他們說台灣將靠自己的力量以民主國名義跟日本國再拼看看。

 

然而,由於清國遺留給台灣民主國的部隊大多是外地過來當兵吃糧的雜牌軍,根本沒有守土的決心與情操,更由於唐景崧、丘逢甲、林朝棟相繼攜款帶眷背棄台灣而逃離,台北城沒幾天就拱手讓予日本軍。

 

此際,各地民兵因缺乏國家級之頭人整合而落於窘境,其原本指望民主國大將軍劉永福能夠出來帶領,然而劉永福態度卻始終搖擺著。台灣民主國西北方三角湧至竹塹一帶由黃曉潭、胡阿錦等所率的民兵雖以狙擊造成日軍不少死傷,卻也甚快被敵人的優勢兵力壓制。情勢危殆之時,還好民主國義軍副將吳湯興適時接收並整編了部份兵勇,同時被推舉為民主國義軍統領,於銅鑼誓師持續堅抗。北埔士紳姜紹祖聞訊,散家財挺義舉,募得義勇軍500餘人響應,頭份人徐雲習()亦起兵來助。

 

622新竹城為日軍所佔,79姜紹祖帶數百名民主國義軍欲反攻新竹城時,不料陷入日軍的包圍,幸壯士杜姜義替代死,姜紹祖脫身潛回北埔,欲再募義軍突襲日軍。710拂曉,吳湯興和新楚軍楊載雲、傅德興等人會師於十八尖山,傅德星開始砲擊新竹城東門,楊載雲的主力亦向東門搶攻,吳湯興則對南門發動攻擊。當民主國義軍情勢轉劣,吳湯興派人欲會知新楚軍的楊載雲部,但於亂中,楊載雲部未獲此訊,見情況不對時,楊載雲被迫轉至榕樹岡附近,與包抄其部隊之日軍激戰後陣亡。當姜紹祖募得義軍來援已是不及,義軍惟有困守,最後終不敵而全部壯烈就義。至於吳湯興、徐雲習()等人所餘民主國義軍,則由竹苗沿線轉戰至到彰化八卦山一帶,並重整聞風敗逃的前清官將在大肚溪以南所棄之殘兵。積極佈署,欲與日軍正面展開會戰。

 

八卦山一帶民主國義軍的人數其實稱不上眾多,畢竟,台灣中部地區方經歷了戴萬生與施九緞事件未久,況且,最初百姓仍分不太清楚清國與民主國軍隊的差別,無論山線海線,在前此三十餘年內遭受清軍無辜濫殺之後,大多已燃不太起助官兵抗外敵的熱情,除了基本的保庄衛土情懷外,士紳們多多少少抱持著橫直日子還是要過的心態,覺得若誰能体恤民情,就至少表面上不反誰。

 

另一方面,826,日本近衛師團北白川宮能久率第一梯隊(旅團長山根信成)進佔大肚溪南的菜光寮,密集向八卦山一帶民主國義軍之佈署展開偵查,遇吳湯興、徐雲習()所率民主國義軍的砲擊,北白川能久與山根信成都因此受了傷。

 

828近衛師團第一梯隊包圍吳湯興等1000餘名民主國義軍死守的八卦山根據地,並進行猛烈攻擊,目的是拿下彰化城。數個時辰中,民主國義軍將士與日軍展開近身肉搏之激戰,吳湯興力戰後不幸中彈殉國。抗擊第二梯隊日軍的吳彭年據報,率部馳赴八卦山與日軍進行爭奪戰,全軍奮戰而死。民主國義軍猛將徐雲習()僅在最後勉強率領20餘人脫困。

 

陳慶基聽說了元裕號大師兄徐木宏,受換帖好友的號召,告別了帳房楊先生及諸位師弟,與結拜兄弟共六人徒步去八卦山加入了民主國義軍,八卦山一役後,只有結拜兄弟一人幸運隨徐雲習()撤出,大師兄徐木宏就這麼一去而未曾復返。

 

北白川宮能久受台灣民主國義軍砲擊雖然受了傷,卻圖一鼓作氣行軍渡過濁水溪拿下西螺堡,幸而猶如福爾摩沙母親之濁水溪,逢雨季水沛流急,暫時阻擋了日軍南下之勢。折返的侵略軍,途經湳港西庄,見餘三館宅邸頗具規模,挾軍威借以讓北白川宮能久養傷休息,並再運籌南侵之略及等待日本渡海來台的增援師團

 

中部開墾的百姓在長期與清國異族周旋之下,慢慢記取教訓而養成了隱性抗爭性格,一方面能逆來順受,另一方面也敢暗助保庄衛土之行動。官軍來時,正面對敵不過的就笑臉相迎,當官軍去後,背面分勢易攻的就游擊落單。

 

原本抱觀望及本位主義的劉永福消極地按兵在台灣的南部守備。當唐景崧棄職潛逃時,因劉永福錯解了一封張之洞的電報,誤以為張之洞已商得俄國援助,只要再撐兩個月,就能得到俄國的援軍。因此在獲電報次日,由紳民力挺下,於台南城另立了一個史稱台南共和的台灣民主國,但劉永福依然未見積極作為。

 

部份原鎮守嘉義城的黑旗軍,守土等待局勢變化,北白川宮能久則揮軍另闢蹊徑渡溪進佔大莆林(今大林一帶),他里霧(斗南)義軍亦不示弱協助黑旗軍反攻大莆林。天佑台灣,北白川宮能久於密林體傷復又感染瘧疾,日軍之調度指揮受到影響而敗至北斗溪,並速退回彰化重行佈局。10月上旬雨季剛過,加上日軍獲得海路增援之另兩路兵力已至,於105日侵略軍開始猛攻西螺,但遭遇廖三聘之義軍奮勇力抗,侵略軍經過一番鏖戰後方始拿下該地。徐雲習()則從卑南募得壯丁700名與簡義的兵士合守斗六溪底,以1000人左右之兵力勇敢抵抗侵略軍,107日侵略軍進佔斗六街。徐雲習()與簡義轉戰至他里霧,在一場帶兵突擊戰的硝煙中,驍勇善戰、每戰當先的徐雲習()不幸中彈倒臥,徐雲習()猶拼盡最後力量奮起撕喊:「ㄟ當為民主國戰死!這世儂毋憾啦

 

簡義不得已只好率部份民主國義軍退至鐵國山。日軍於佔領區又進行了數次殘酷的無差別濫殺。1015日日軍佔領嘉義城。

 

日軍乘勝欲南北夾攻府城,劉永福見日軍來攻,竟無心守台,108日暗請英國領事歐思納致函樺山資紀提出議和,但議和條件談不攏。劉永福又在1012日透過一名英格蘭人致函北白川宮能久,主旨道:「想抗日的只是台灣人罷了。」,表示欲率降兵退回清國。北白川宮能久縱然傷重又染瘧疾猶尚武,因而對於劉永福之說甚為輕蔑,決定繼續領軍南下,北白川宮能久卻也料想不到,在行經林投巷(今義竹)雜林時,他真的遇到無時無刻想對抗外族的台灣人,以[竹篙兜鐮刀]伏殺其於駿馬之上。

 

日軍秘不發喪,唬住了劉永福父子!1019日夜裡,劉永福與劉成良竟拋棄了生死與共的袍澤,化粧為[阿婆][]至安平[],搭乘英輪Thales號潛逃出台灣。1021日,台南城的商人們仿傚台北城,讓日軍兵不血刃進駐城內。

 

武器配備齊全的8000餘名黑旗軍,在群龍無首下不知所措,1022日主動向日本海軍陸戰隊投降,日軍殺俘1000餘人並極盡虐待,最後僅剩5000餘人被以船隻遣送至清國金門島。

 

夏至、秋末、冬初──

台灣民主國,樓起了,樓又塌了!

台灣民眾又見識到一次異族走了,異族又來了的無奈景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