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28 23:41:59尚德

從熱情馬祖卡到色戒

’再見’ ’再見’ ’你是打哪兒來的啊?’

身著全黑套裝的中年女子 背微僂 向右切過舞台到那個一百多年來 舞台表演工作者進進出出 不斷衡量存否需要的界線 女子站在線上 彎下身 怡然 伸出手向著底下披著一床漆黑的觀看者示意 等著他們一出手 便銜握了起

’再見’ ’再見’ 女子顛倒社交語言邏輯 以再見招呼 觀眾因為這異國女子脫口說出中文而笑 她 仍舊自得 問著握手的對象 ’你是打哪兒來的啊?’ ’喔 台北啊 我對台北其實很熟悉’

Pina Bausch的熱情馬祖卡來台巡演 點燃台北一夜的異國情懷與愛情發想 溫熱的火光 不是西班牙佛朗明哥式的狂熱 不是卡門激情放蕩 是一種更沉著卻更輕盈 是葡萄牙的Fado樂曲 是海洋與島嶼的生命共舞 就像佈滿後舞台的巨大岩礁 不斷吐出的一曲曲舞作 不斷消匿的一聲聲歎息 然後 不知從何而來的大浪 覆蓋舞台上未去的身影 襲捲向觀眾 一波波推進 卻叫人徜徉 不想離開

那麼一同淹沒如何?

在肉慾交雜與情感無法辨識的渾沌中 淹沒

一個學生在動盪時代面對著所謂的偉大的愛國情操 小我大我的界定 自古以來不也多為論戰 沒有武器撐起她為這場或許荒誕的戲穿下的服裝 領口腰間都緊到令人窒息 沒有人看見在場邊等待時 她的呼吸短促 像快昏了去 就連她自己甚至也糊里糊塗 抓不明白她到底是誰 為了什麼

上海麻將一圈圈地打 手指在那些寫了字的方塊間流轉 她是誰? 不明白 所以眼神在演練的俐落間 閃爍著青澀遲疑 面著任務指揮嚴厲的嘴臉 背著同志無耐卻激動的眼神 她是誰? 不明白 所以說了聲 我可以 以為睹定就可以贏得身份認同 跟他 在那塵埃厚足的公寓 被近似虐待地侵入 縛住的手腕 折曲的頸椎 囓過的紅唇 一件好好的旗袍被扯下大半邊 男人丟下她的風衣說 這是妳的衣服 離開 她躺在床上 翻轉過身 飽受折磨後 鏡頭帶著那慘白的臉 她露出一抹淺笑 戲服被撕毀了 沒關係 重要的是戲已經上了 她的角色終於有了份量

一波波肉體交疊 在黑暗中更加壓抑 儼然成為暗潮在驚懼在貪婪在不斷的角色與自我穿脫掙扎間 矛盾地 洶湧開來 那出奇的體位下 肢體不再是肢體 人形不再見人形 只是一波波的紛雜 等著衝潰堤防 終於色成了戒 戒也沉沒在色流之中

李安帶著色戒回到台灣 媒體與導演間攻防著那三段的情慾戲 導演說 真正色情的是在那幾場戲之外 怕媒體模糊了焦點 於是認真的觀眾開始去找 哪裏有色? 哪裏有慾? 結果 還是期待電影中那三段床戲的來臨 或許 導演給了一個觀看電影與尊重藝術的思維方向 給了台灣媒體一個其實不需贅言的反駁 同樣是國際級的藝術家碧娜鮑許來台 沒有洋洋灑灑的記者會 沒有媒體大肆報導 在表演藝術雜誌PAR上的封面 或許已經是很大的昭告 雖然舞台與電影觀眾本來就無法相比 但我在想 那晚 國家戲劇院滿座 為了熱情馬祖卡 以及那晚欣欣戲院六廳連映的色戒 都是牽動人心與激盪感官的作品 只是前者在沒有大量的媒體轟炸與預設的評論下讓觀賞者可能更顯自在 至少 不用刻意去找 哪裏有熱情 什麼是馬祖卡?

PAR雜誌封面Pina Bausch的相片下寫了幾行標題 舞 在生命的瓦礫之上

熱情馬祖卡是Pina98年的舊作 她在旅行間創作 也創作旅行 民族記憶與男女情思流轉在舞台上 對 是流動的 不是僵滯 即便是那一聲聲從麥克風傳出的歎氣聲 也在人體搭建的軌道上流動 男舞者們穿梭整個舞台 到了中間 一名舞者負責擺渡 其他的男子向他跑去 他順勢揚起旋轉 將他們一個個送往下一個行道 或許 舞者都是瓦礫 隨流而去 隨波而來 沉澱 堆積 然後天曉得一個悸動 又翻覆起來 開始舞動 也許馬祖卡樂曲也是一樣

色戒則如一潭深澤 不斷向下侵蝕 不小心墜入 深可沒頂 王佳芝最後找到自己了嗎? 她的小我跟大我找到取捨了嗎? 戴上那晶瑩透亮的鑽戒時 她還是不確定 快走 她說 第一次幾乎吐不出這兩個字來 快走 快走 接了兩聲 易先生才倉皇衝出店家 一個急一個緩 她手中還套著個東西 這也是道具嗎? 或許她還在想 也或許 她領悟了真實

電影最後王佳芝坐在深不見底的礦場邊緣 併著那些懷有愛國情操的同志 那些演了這麼久戲的同戲演員 她一個小小身軀面對著廣大的黑暗 背後的子彈隨時都要射穿她 死亡 同樣巨大 或許 那一瞬間 她知道自己原來是一粒渺不起眼的砂 曾經的波濤 不過就是把她帶來這的管道 她將與許許多多的人一同沉積在這時代的悲哀上頭 臨著邊界 沒有說再見的機會

上一篇:Le Mime Marceau est mort

下一篇: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