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小孩叫阿婆是20幾年前，非常錯愕，我才30出頭哪！有沒有搞錯？
那年冬天我回婆家，身穿灰白襯衫搭暗灰毛料外套和兩片裙，下了豐原客運走入葡萄園夾道的鄉村小路，經過郭家門前，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叫我「阿婆」，稚嫩的聲音裡有著對陌生人的恐懼，還有看見什麼認為是什麼就說什麼，心口如一的童稚與天真。攬鏡自照從沒有覺得自己有一張阿婆的容顏。
再被叫阿婆已經人過中年，不再錯愕，但仍免不了有一絲絲年華老去紅顏失落的感傷。穿衣的風格也由灰黑棕色系轉成多采多姿的「花」色，年輕時覺得很聳的紅黃澄綠藍靛紫都出籠了，不是素衫搭花裙就是花衫搭素裙，頗有抓住青春的尾巴的企圖。年輕時鐘情的素色只有正式場合才穿，提醒自己這樣比較有氣質，因為許久不知氣質為何物；提醒自己這樣比較高雅，因為已經聳很久了。
某天，風和日麗，心情開朗，一向素顏見人，那天薄施脂粉，穿了件淡粉紅上衣一條同色系的花裙，撐一把花傘到植物園的熱帶雨林館參觀，雖知年華老去，但生命美好，遊走奇花異草珍貴林木之間心情非常愉快。
走出雨林館迎面而來一群正排隊要進去參觀的幼稚園小朋友：「阿嬤！阿嬤！……..」興奮高亢的童音似潮汐，此起彼落，叫誰啊？我心想，檢視周遭並沒有阿嬤級的人物在場，但他們還是「阿嬤！阿嬤！阿嬤！」不停呼喚，那麼是叫我囉？
另一次就離譜了，那天外甥女在中國醫藥學院開刀切除卵巢癌，我聞訊趕去，緊張兮兮快走到新蓋的立夫大樓，沒想到一頭撞上窗明几淨如無物的大落地窗，當下頭昏眼花嘴角痛不可當，摸一下，全是血。大概撞擊力道太大驚動門口的保全員：「阿巴桑，有沒怎樣？流血喔，請跟我來。」
他把我帶到急診室：「阿巴桑，請你這裡坐一下，醫生馬上來。」幾分鐘以後一個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頭微禿的中年醫生來了，一見到我就說：「阿婆，你跟我來。」阿婆？我真的無法接受一個禿頭歐吉桑叫我阿婆，就算我那天來不及換外出服穿的是居家的暗色衣服，難道我真的老到足以讓一個中年人叫阿婆？還是他忘了自己也不年輕了？
等我漸漸接受阿婆阿嬤這些稱呼（跟我同齡的朋友早有人當阿嬤了），沒想到又有新的狀況發生。我常去大潤發買東西，喜歡走梅川東路旁邊一條自外於巷頭巷尾兩條大馬路的小巷子：民宅低調，花草繽紛，孩童嬉鬧，彷彿小小現代桃花源。
經過那裡常會看見小孩騎小車載小弟妹，或跟童伴比賽誰騎車較快，不過遊戲中還滿有禮貌的喚我一聲「阿婆」，我點頭接受：「乖喔。」某天我要去看朋友，穿著顏色較亮眼，路過那裡，沒想到一個經常碰面的小女孩居然改口叫我：「阿姨ˊ」！
真不知道這些大人小孩是認人不認衣？還是認衣不認人？居然可以把我自動升級也可以把我降級，不過也沒差啦，無論阿婆、阿嬤、阿姨ˊ反正叫的都是我，我也看清事實真相：會叫我阿婆阿嬤的人越來越多，會叫我阿姨ˊ的少之又少，因為年齡寫在臉上，可以裝年輕卻騙不了自己，和明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