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十三：晝賞微雲夜觀星

　　李太聞言：這可就真的難為情了，想不到那次我醉成那樣，李先生你背著我，我還一直撒嬌撒不停！
　　小雪笑道：這段就真的青春洋溢了，昔日李太太與李先生活生生的情話綿綿。
　　小秘書驚道：真的，可見當時李太與總監的感情有多好？
　　李太大笑道：那還不是感情最好的時候，我們真正感情最好的時候，是1993年六月至九月那段時期，那段時間，才是李先生與李太太最刻骨銘心的愛情。既然是上天給的敘舊機會，就好好敘個夠，妳們的酒愁哥酒詩人說的。李先生，我有說錯嗎？我可是都還記得呢！
　　小雪思索後道：我想想，那段時間不是酒愁哥母親生病住院，之後過世後的那個夏天嗎？

　　我嘆道：小雪，是那段時間，沒錯！李太說的沒錯！
　　李太感慨道：對！李先生本來就是個極獨立又極孝順的小孩，比一般人早熟，在他母親生病住院，乃至於驟然病逝後，他更是一夜長大！我親眼所見，他的每個摯友的母親都那樣說他，都極喜歡他，連我自己的媽媽也都是！我聽過很多媽媽對他的評價，因為他實在帶我去見過太多的朋友了，我直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朋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依稀記得，他第一回在淡水河邊大榕樹下，對我泣訴他母親真正的病情後，自此，他就每晚獨自在醫院陪他母親過夜，因為他的哥哥姐姐們都已成家了，有小孩要照顧。所以，當時所有擔子全落在他肩上！我第一次去長庚探望他母親，我看到他神情憔悴，一夜沒睡。我要詢問他媽媽的狀態時，他總是牽我的手走到病房外，然後就突然快跌倒，輕聲告訴我，昨晚他母親的病情又惡化了。而且，每一回惡化都是半夜他陪在他母親身邊的時候。我從那時被他深深感動，我也突然一夜長大。之後，我只要一沒課，我就趕到醫院陪他！然而，那時已接近六月中旬，很接近期末考了，我其實有時也沒那麼有空。我當時，也很擔心他會計系的功課，但我看到，他還一邊在醫院準備期末考的！我記得他母親是當年六月九日，自己走進醫院看醫生的，之後被醫生要求要馬上住院，但一住院後，就一日不如一日，所有惡化的情況都在他獨自照顧時呈現。所以，我每一回去醫院探望時，他一走出病房，都是快跌倒的模樣，幾乎也快支持不住，我都在一旁攙扶他！因為他在醫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心如刀割的過程與支離破碎的片段！我每一次回家遇到我媽媽時，我媽媽也都急著詢問他母親的病情。之後，我就瞧見她心疼李先生的神情，然後喃喃自語地說著，真是苦了這個好孩子！然而，我在病房裡看到李先生與他母親的對話時，他卻都是一副強顏歡笑，神情自若的模樣，還會逗他母親開心。我頓時覺得，他無比堅強，無比強大，超乎想像，又那麼獨立，人家是媽媽在擔心孩子，他早就在擔心媽媽，老是在問媽媽還有沒有錢用，反而倒過來，讓我極度心疼。

　　我驚訝道：李太，這一段跳過！不要提！
　　李太道：我不要！這一段才是最重要的！
　　小雪紅著眼輕道：酒詩人，你就讓李太說嘛，我們都沒聽過！小秘書，對不對？
　　小秘書道：對呀，這段很感人，酒鬼老總一定也沒聽過！要不是李太在，總監一定不會提這段往事！

　　李太接著道：後來只要他哥哥或姐姐來醫院，尤其是他哥哥從宜蘭趕來，他哥哥總會拍他的肩說，小弟你辛苦了，趕緊去休息，學校快期末考了，也要抓緊時間準備。實際上，他那段時間根本就沒有心思與時間準備期末。他每次一步出病房，我就跟在他後頭，我怕他一不小心又跌倒了，我就會趕緊去勾住他的手。然後他一走進協談室，門一關，就無聲地在我懷裡哭了出來。我知道，他已經忍了很久很久很久了！然後痛哭一陣後，他洗把臉之後，又跑去病房裡跟他媽媽撒嬌！我也在旁邊聽著，聽他媽媽跟他哥哥說著，前幾天你弟弟佛堂有好幾個朋友來看我，結果我那晚睡得特別好，還夢到有佛拿燈在照我。然後就笑著跟李先生說，等媽媽病好了之後，媽媽也要吃素，你帶媽媽去佛堂上佛經的課，媽媽沒唸過書，你跟我說有台語班的可以上！你高三時吃素，我還痛罵你一頓，罵你是想出家嗎？後來我想想，你自打從娘胎出來，就不喜葷食，尤其是魚，從來都不吃，每回都是我逼你吃，你才勉強吃個一口，你很不喜歡那個腥味，一聞就噁心。然後自小就不吃魚，小時候考試卻還可以常常考一百分，我都不知你是怎麼考的？你都說是要我討我歡心，然後不小心就考一百了！可是，你爺爺和媽媽在金山種的青菜，你卻愛得很！每次，都吃很多很多！

　　小雪溼著眼道：這一段，以前酒詩人從未說過。他都挑著講，李太說的比較完整！李太妳繼續說，我想聽聽你們以前感情最好的那一段！我們對酌一下，李太妳繼續說。
　　我嘆道：喝著老板送的暖壽酒，在聊媽媽住院時的那一段，有點荒謬！
　　李太抗議道：才不荒謬呢！母難日呀，當然要想媽媽的，很合理的呀！
　　小雪笑道：李太說的好！不要被酒詩人打斷！對了，那他期末考怎麼辦？

　　李太續道：喔，因為他大二上學期的成績很不錯，下學期的期中考也是，於是，有不少教授直接跟他說，媽媽剩沒多少日子，好好把握陪伴媽媽的光陰！　我最記得的是，期末考後，當時大概是六月二十日以後，我每天白天其實都是在醫院，與他一起陪他母親的。我那時發現，李先生的內在性格，幾乎是與他媽媽一樣，連酒量也是。因為，我親眼看到他媽媽自小離散的手足與他母親的對話。李先生的外公早逝，死於一場海難，他母親的手足們就被拆散，分散在不同家庭裡，但手足們長大後彼此的感情反而更好，更珍惜彼此。我聽到李先生唯一的親阿姨，拿了一筆錢來還他母親。後來我在一旁聽，才得知，原來是早年李先生的姨丈拋家棄子，把整座成衣工廠丟給他阿姨，他姨丈還把所有積蓄都提領光了，他阿姨急忙來向他母親告急，他母親把所有積蓄借給唯一的妹妹週轉才應付過來。還有他有個在當遠洋漁船船長的舅舅，每次在基隆港出海前，都要到來找李先生的媽媽這個親大姐對酌，他媽媽還會幫出海的弟弟照顧一家大小。之後，他舅舅打電話詢問，從他舅媽口中得知親大姐病重，他當時遠在印度洋回不來，每晚都在汪洋上的甲板上掉眼淚，最後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還有，她母親病危的那一天，是六月二十六日，那天剛好是李先生的農曆生日，所有手足都在病床邊，我也在。她大姐特別跟媽媽說，今天是小弟的農曆生日，她媽媽用眼神喚他靠過去，他就把耳朵貼在媽媽嘴邊，聽媽媽跟他微弱地交待遺言，我那時看到，真實切身感受到李先生心如刀割的情境，感同身受！

　　小雪哭道：酒詩人的故事實在太多太多了，難怪他心裡的每首歌都那麼好聽！聽了都好想哭！
　　我嘆道：李太妳再說下去，就換我要哭了！
　　李太大笑道：你那年早就在我懷裡哭夠了！還哭到雨港缺水！我記得後來守靈時，你有一次開玩笑跟我說，李太太怎麼辦？我這個暑假都沒有空去打工，都沒辦法帶李太太去逛個小街，渡個小假，吃香的喝辣的，該如何是好？我那時在你耳邊偷偷說，先生沒空，太太罩！你那時還微笑地跟我說，夠義氣！

　　小秘書笑問：這個對話聽起來好溫馨，那之後總監就沒偷哭了吧？
　　李太笑道：妳覺得可能嗎？他是個感情那麼強烈的人！小雪，妳覺得呢？我跟妳們說，他從來就不會公開在眾人面前哭，都是忍到不能忍，最後才私下抱著我痛哭！不然感情怎麼會那麼好呢？不過，我覺得李先生在處理他母親後事時，也充滿神蹟，我也不知為什麼？我記得她母親剛過世那日，我打工下班後到醫院探病撲空，我覺大事不妙，急奔他家，他那時正忙著準備與他哥哥為他母親更衣，但他媽媽全身僵硬，無法順利更衣，他跟大家說，給他一個小時，他外出一下，還說等他回來後，媽媽就會身軟如綿，他保證。後來一小時後他趕回來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順利為母親更衣。後來，他騎車送我回家，是一路上飆淚，狂打在我的手臂上，最後還在我家附近的無人候車亭裡，抱著我痛哭。我當時問他，你剛剛出門一小時是去哪兒了？怎麼你回來後跟你說的一樣？他才緩緩地說，他剛剛是跑回佛堂，在佛前叩一千叩首，佛堂裡的所有朋友，集體與他一起為他母親頌經，他還把拜墊都哭溼了！我當時聽到時，我十分感動與敬佩，還有更多的心疼！但他都沒向任何人說過，只向我提及！其實，更神奇的，我也是最後才在候車亭裡跟他說，當他回家為母親更衣前，他一踏進家門，我真的有聞到很濃的檀香味，就一路跟著他飄進家門。但在最後一日，他母親告別式那日，他終於再也忍不住，整日都處於潰堤狀態，只要家屬答禮，他就是哽咽到涕淚縱橫，我深刻感受他極度的不捨。當時，他並未告知任何同學，但他的朋友同學們還是一路從巷頭排到巷尾，其中，還有幾位中文系的教授酒友。告別式後，我媽第一次把他叫來家裡吃飯，還煮素菜給他吃。我媽跟他說，阿卿你這陣子辛苦了，辛苦至極！結果李先生卻跟我媽說，不辛苦很幸福！我媽反問他，怎麼說？說給阿姨聽！　李先生說：可以為媽媽作任何事，都不辛苦，是一種幸福。媽媽從沒唸過書，就是用最簡單的感動二字把我養大的！結果我媽一聽到，馬上掉眼淚出來！我媽媽後來跟我說，阿卿已經不是個讀經頌經者，而是個行經人。

　　我在一旁嘆道：李太，都是妳害的，妳看小雪與小秘書，眼睛都變成兩河流域。
　　小雪泣道：酒詩人很壞，你保留太多了，這些寫實的，你從來都不說！
　　小秘書道：真是太驚人了，總監！想不到你以前的事那麼感人？難怪李太會說，那段時間，是她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日子！不過，李太，以前總監都是忍到不能再忍時，才抱著妳痛哭流涕，可見，妳有多麼重要，是他唯一的精神依靠！後來呢，李太妳越說越精彩了！不要理總監，妳就盡情地說，刻骨銘心才感人。

　　李太笑道：後來處理完媽媽後事之後，李先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跟我說要帶我去南投中興新村，有朋友的父母親要求他到南投散散心！我那時心想，怎麼會是朋友的父母親要求的？李先生與這個朋友的交情是如何？我怎從來沒聽過？我很好奇！結果原來是我們補習班同學，他們退伍軍人協會其中一位。我們一到時，就看到朋友的父母拍著李先生的背說，阿卿你這陣子辛苦了，伯母聽到你媽媽的事，心裡好難過好心疼你。晚餐時，伯父伯母對他說，這位是趙小姐吧？妳這陣子陪著阿卿處理那麼多事，妳也辛苦了！妳不知阿卿與我們家的關係可好了！兩年前的八月他們一群同學才在我們家辦過慶功會，慶祝他們退伍軍人協會全員上榜，最大的功臣就是阿卿，是他帶領大家一起考聯考，你們家阿卿還是大家的小老師！我當時還以為我們家紀筠會考不上，好擔心呢！但是有阿卿在，大家全部上榜！李伯伯還跟阿卿說，想喝什麼酒？只要是我們家的酒，都可以開來慶祝，李伯伯是中將退役，家裡一大堆高梁老酒，將軍犒賞阿卿這個大功臣。阿卿就像我們家人，而且與我們家都同姓。

　　小雪笑道：好有趣喔！想不到酒詩人還帶領兄弟們一起考聯考呀？還全都考上！
　　小秘書驚道：總監很厲害，難怪老總都說總監是公關部長，有總監在都不用怕！
　　李太笑道：確實是那樣，我已經見過他好多朋友了，但這個更特別，是補習班同學，我也認識的！我還不知在兩年前大學放榜後，他們一群人在南投這兒辦過慶功宴，應該是在我與李先生談戀愛之前。更特別的是，我後來發現，同學的媽媽與李先生對酌後，也是把手貼在李先生臉頰上，對李先生說，伯母是李媽媽，阿卿你媽媽也是李媽媽，以後你想媽媽時，你就陪紀筠回南投，你們是麻吉兄弟，這兒就是你的家！　我那時覺得好神奇，我們家李先生是媽媽殺手，怎麼所有媽媽們都那麼疼他？包括我家的趙媽媽也一樣！

　　小雪嘆道：應該是酒詩人有感動到那些媽媽們，而且朋友們或是同學們會報告！
　　我笑道：我那時只記得紀筠酒友家裡的陳年高梁特別多，他老爹跟我說，想開哪瓶慶功都行！我那時指著酒櫃最上面的那瓶黑金龍。李媽媽還大笑說，阿卿識貨，那瓶是你李伯伯在馬祖時當指揮官時的藏酒，好久了呢！只不過現在我們都年紀大了，比較少喝了，但阿卿來，怎麼樣也一定要一起喝個一小杯。其他的都留給你和紀筠一起品嚐。

　　小雪笑道：我發現要請酒詩人喝酒的人，真的不少！對吧？李太！
　　李太大笑道：真的！我在台南聽他當兵的朋友也是那麼說，李先生還不是很有空去喝呢！後來，我們隔天與補習班同學及他的女友，四個人一起開車到清境渡假兩天一夜。我後來發現原來他倆也是麻吉酒友，就像與酒鬼那樣，喜歡對酌高梁下棋。也是兩人一人一瓶黑金龍那樣下棋，我在一旁看他們下棋，還有欣賞清境的星空。後來大家一起聊天時，紀筠跟我說，以前阿卿在台北工作時，有時也會去找他下棋，以及聽音樂，他們是酒友，也是愛樂之友，他買了一張CD要送李先生慰勞他一下，其中有一首歌是友誼之歌。李先生還請他放出來四個人品味一下！

少年遊 優客李林 1993年五月　詞曲：鄭華娟
https://youtu.be/eRx75udTZW0

就像山風吹不落雨的夏天，你的心沉入迷濛深淵；
就像春雷敲不醒的一個夢，他的愛無緣無故離開。

心情壞，只發呆，
你的難過不會有人睬。

路很長，站起來，　
或許遠方同樣有誰在等待，你的愛。

For you, my dear friends
I'll be always on your side
當你很想遠離痛苦，尋找愛。

With you, my dear friends
越過高山和大海，勇敢面對危險，
We're on the road again

　　小雪感慨道：這首歌很好。尤其是副歌部份，確實是友誼之歌，酒詩人的酒友都很棒！
　　我笑道：確實是首很不錯的歌，李太聽了之後，也和我們一起品味一點高梁，不過我沒讓她喝太多，不然她又往我身上吐，我整個晚上就不用睡！
　　李太笑問：那那個晚上，我們都在作什麼？我其實不太記得清境那個晚上後來的事！我只記得你們在下棋對酌，還有紀筠送你那張CD以及聽那首歌。之後，真得記不太清了！

　　我笑道：後來呀，回到民宿房間，妳微醺狀態說要靠在我身上看星星休息，還叫我唸情詩給妳聽！妳還是第一次叫我唸詩給妳聽！於是我就唸了一小段給妳聽，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語出自明唐寅一剪梅)。妳還說這段不錯，有思君。後來我跟妳說，那是唐伯虎寫的，妳還笑說我作弊，唸別人寫的來交差，要我也來一段。
　　李太驚道：真的嗎？
　　小雪大笑：這段有趣，後來酒愁哥有唸嗎？你酒後即興不是挺厲害的嗎？我們兩年前都見識過的！

　　李太笑問：那李先生你後來唸了什麼給我聽？我之後好像就在你懷裡睡著了！還叫你牽我的手一下，我比較好入夢！
　　我微笑道：我後來說呀，晝賞微雲夜觀星。李太就說，這句不錯，那是我們今天與剛剛幹的事，可是那隻什麼虎的，有提到思君呢，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李先生幫李太太對上一對嘛！你後來有對嗎？我就靦腆地說，醒亦念卿，寐亦念卿。妳就輕聲說，這個好，李先生在裡面！然後妳就睡著了，妳還是微醺比較可愛些。

酒愁　2004.06.06丑時於上海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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