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11 00:25:16陳胤

【cafe】秋的蕭索

鬼門關了。時序正式進入秋天,島嶼的秋天,沒有秋的清爽,卻有秋的蕭索。艷陽仍然毒辣,在每天的升旗典禮裡,烤問著吾班學生低垂聽訓的脖子,那蹲踞在滾燙的柏油與沙土之間的青春被灼傷了,被灼傷的,還有我佇立在一旁的教育願望。

那棵連根拔起的老榕樹,被肢解了,青翠的葉枯了,散落滿地,荒涼的秋,就從此處暈開。殘骸,很快就被清理乾淨,他們無論怎麼努力掩飾,地上依然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我疲憊的眼睛經過時,總不禁凝視著。這一兩年的中午,那兒是我時常徘徊的地方,我還親手把一隻落巢的白頭翁送還到她的懷抱。她頭上就是支高功率的麥克風,底下則是經常歇斯底里狂飆的官僚,畢竟,夠苦了,幾年來聽夠看夠受夠,人的謊言與狂嘯。我該為她高興嗎?

這星期,好疲憊。開了太多會,代了太多課,今天早上在艷陽下還與學生打籃球,鬥牛了一下,結果,證明自己是老牛一隻,在校園裡拖磨了十幾年,早已氣喘吁吁。我汗流浹背,溼透我衣衫的是,歡喜與慚愧夾雜的腥味。俗語說:「做一天牛,拖一天犁。」我還是一隻牛,拖著生鏽沉重的理想,踽踽獨行。不過還好,我沒變成一隻狗,一隻穿金戴銀卻搖尾乞憐的走狗。

傍晚,我一進工作室,急忙點了燈。那種迫切感,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或許真的太疲憊了。好像星期一吧,我右邊鼻翼與臉頰的交接處突然長了一顆巨大的青春痘,又痛又尷尬,連吾班的學生都在笑我。我卻暗暗歡喜著,這般年紀了,我還有青春之火未滅。痛是必然的,要不然火要如何燃燒?

我趕緊趁機煮起咖啡來。當我去外面洗手台洗杯子時,我看見一彎弦月掛在天邊,很亮,顏色卻有點澄黃。她好像笑了,笑破了黑夜的肚皮。我也跟著笑了,因為黑夜從來也不是那麼黑。

咖啡也是黑的,但當我啜飲時,汁液裡有我閃亮的眼眸,也有我的吻,漸漸擴散的漣漪啊。

雖是疲憊,我想到經口村的媽祖研究寫完了,歡喜就飛上眉梢。每個階段的完成,都是一種喜悅。上星期來伴隨著風雨、在每個昏沉與警醒交戰的時刻低吟的詩,也終定稿,變成一對飛翔的翅翼……欣蕙很早就從台中來,跟我討論論文的主題,她還是決定以埔心為研究樣區,回饋給她畢業與未來的學生。家財與生群,從政治、哲學談到教育,髮禁的問題又讓家財說到全人學校的經驗:學生在乎的同儕的仲裁與感覺,不是師長的禁止與管理,甚至處罰,所以他們有學生自治法庭,來處理一些衝突糾紛,從處理的過程中,學習到互相尊重。我笑著跟他說,國中要走上正常教育的路還很遠,我們整天忙著開會,忙著趕進度,忙著考試,忙著立正稍息,忙著向國旗敬禮,忙著互相大聲問好……忙得沒有時間,痛哭一場!

我是想起「忙與盲」這首我大學年代流行的歌。十幾年過去了,已經少有人再唱,想不到當初用來激勵自己的歌,卻變成現在校園生活的寫真,悄悄流成慾望的河,淹沒了師生的心靈。

我在聆聽他們的討論中沉思。突然間,鼻子突然塞了起來。空氣進不去,頭也暈眩,咖啡的芬芳再也拉不動沉重的眼皮。唉,這幾天經常如此,除了與睡眠不足有關外,我知道,是秋天來了;秋的蕭索,就從我的鼻子開始……


(2005/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