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6 03:00:00天光

【文白論戰】從「翻譯」眼光看文言文

【文言文與翻譯:兩個常見問題解析】

 

【問一】不懂文言文也沒關係,反正將古文大量翻譯成白話文,就可以了。是這樣嗎?

 

【答】直接閱讀文言文,與閱讀文言文翻譯出來的白話文,在「精準掌握文章原意」這件事情上,落差其實很大。白話文翻譯本,往往無法取代文言文原文。

舉例而言,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你要怎麼翻譯成白話,才能不失原味?

 

你用白話文去翻譯許多古文看看。你會發現,翻譯成白話文後,「文氣」失去大半。文言文本身有一種獨特的節奏和語感,因此對於某些內容意念,會產生「文氣」。翻譯成白話文後,這樣的感覺大部分會消失。要保留「文氣」,才能體會原文作者的心境、情感狀態、思維模式、與當時的文化背景。所以還是必須讀文言文。

 

(一般人習慣於把語言文字當成抽象、無生命的東西;但筆者建議,把語言文字當成「活的生物」來看待。如此,你將逐漸能體會「文氣」這種獨特的能量,確實在此種特殊的生物身上運作。這種能量會充分影響到閱讀時的感受;但它很難傳遞到不同種類的生物身上。如果勉強要傳,則這種能量會流失大半。如果不希望這股能量流失,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讓能量在適合的生物身上運作。)

 

文言文還有一種特點,就是「多義性」的句子非常多。而白話文往往翻譯不出這種多義性。

比如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今人多把第二個道字,翻譯成「說」。整句話就翻成:「道說出來,就不是道了」這樣的翻譯,相信許多人都會覺得過於淺薄,好像好了什麼似的。

 

如果只把「道可道非常道」當成一句話,當然就有許多疑惑產生。但如果把這句話當成「老子智慧的總結」,敞開心胸,去體會、感受這句話的力量時,你就能產生「語言文字之外」的直觀洞見。

 

就「協助讀者產生直觀洞見」這一角度而言,文言文明顯比白話文更有力量!

 

其實,在老子的年代,「道」當動詞時,就是「該名詞本身的動作化」,有點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樣,前面的字是名詞,被動作化之後,成為後面動詞的字。動詞化的字,一個字就可以包含很廣大多樣的意義。

 

一字多義,多義濃縮為一字,或廣大意涵濃縮為一句。這樣的「凝鍊性」是寫詩的人夢寐以求的重要功力;而出現這樣功力的文句,在文言文中出現的比例,遠高於白話文。而且古人寫文,確實大量運用這種「凝鍊式思維」來寫作。但運用這種思維方式來寫的文章,在白話文中,就很罕見。

語文是思惟的工具,因此,重視凝鍊性的文言文,也是一種「更直觀有力的思維工具」。

 

【問二】如果上面的說法成立,那難道白話文翻譯不出聖經嗎?既然聖經都能用白話文翻譯,那古代東亞經典用白話文翻譯不就好了?何必直接讀文言文?

 

【答】沒那麼單純。上述的說法在聖經翻譯上,依然成立。

最早聖經翻譯成漢文時,所使用的白話文,並非五四運動以後的白話文。從最早期版本的漢文聖經開始,一直到今日台灣通行的聖經,經歷過眾多版本與重譯。

由於聖經是「神的話語」,容不得半點翻譯錯誤,否則無數教徒將受影響;因而會有一改再改的重譯,以及當今世界上多種不同譯本彼此互相爭論誰對誰錯,就是可理解的現象。

 

即使聖經有多種白話文譯本,但在目前通行的許多版本聖經中,開頭第一句話,常是保留文言文,而不翻成白話文。

 

這句話通常翻為「太初有道」,是從希臘文聖經翻譯過來的,英文通常翻為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如果翻成白話文,很容易就會翻成「一開始,就有話語」,距離聖經原文涵義,就會非常遙遠。

 

當時翻為「太初有道」,就是認為古代東亞文化「道」的概念與聖經當中的「創世本源」概念,有共通處;且「道」字確實也可以翻為「說」,與聖經中「言語」的概念一致。(「道」的希臘文聖經單字是Logos,具有「言語」和「主宰世界的規律」等涵義。) 後來任何避開「道」字的翻譯版本,反而不如「太初有道」來得精準傳神。

 

此一現象,放在文言文與白話文議題的角度來看,最大的啟示就是:翻譯成白話文,通常無法精準傳達深邃思想,所以才需要一譯再譯;而對某些深刻內涵的段落或字句,只能直接翻成文言文,才可最大限度保留原文涵義精隨;而無法翻成白話文。

再舉一例以資佐證。林肯有名的蓋茲堡演講中,最經典的橋段有這樣的片語: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若今天的人來翻譯成白話,最可能會翻成類似這樣「人民所組成、由人民治理、為人民服務」。

然而,百年前孫文用文言文思維所提出的翻譯為「民有、民治、民享」,六個字道盡一切;其所涵蓋的意義,是至今為止,最接近林肯原意的。已成翻譯文學史上的經典案例。後人雖有不少努力,想另闢蹊徑提出白話文的新翻譯版本,卻不曾見到比這六個字更好的譯法。

由此可見,文言文「凝鍊式思維」的威力!


結論:大抵而言,越是屬於涵義廣大的思想,越適合用文言文表達;也越難精準翻譯成白話文。

而古代東亞地區文言文的思想文獻,極為豐富;其中包括古代台灣。如果希望現代台灣人有能力充分理解早期先民的歷史與思想文化,則直接閱讀他們所使用的語文,能獲得最深切的理解與體會。

 

「古今思想文化的斷裂鴻溝」於焉得以消弭。

(2017-09-26  根據日前在臉書上的某些貼文而重新整理成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