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機場大門的那雙步伐顯得有點疲憊。
短時間內已經進進出出這個地方好幾次了，但是這一次，他的心情不再平靜。
他仰起頭，看著天空。灰濛濛的天空，飄著細如絲的小雨。

聽見身後傳來的那一陣腳步聲，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抹令人不解的淡笑。
按上他肩的那隻手強而有力，與其說是用拍的，倒不如說是硬壓著他不讓他輕舉妄動。
「歡迎回來，崔光芒先生。」

他還在等。
這二十年來，他一直都很有耐心的在等待。
等待，他最後的勝利。
他相信他的父親，當然，也相信他自己。

*

「你說什麼？崔光芒離開了？」
早上，我進入餐廳準備坐下來享用早餐，在我還來不及道早安之前，江華辰就先告訴我這件讓我感到非常訝異的事情。
這麼說，我被他丟在台灣，而他一個人跑了？這個想法讓我挑了挑眉。
「嗯，我也很驚訝。」他將牛奶倒入我們兩個的玻璃杯中，一邊拿過放在餐桌另一端的紙條給我看，「我早上起來經過客房的時候發現門沒關，沒有人在裡面，只有這張紙條擺在矮櫃上。」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紙條，上面用還算工整的中文寫著：謝謝。很抱歉，我先離開了。
他的字跡好到……讓我覺得不像是一個不會中文的人寫的。
我將視線往下移，發現在那一行中文的下面用韓文寫著一些話。
「那些我就看不懂了，大概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妳交代吧。」江華辰說。
我沒有回應他，仔細的閱讀著紙條上面的字句。
讀完了之後，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放下紙條然後開始吃我的早餐。
「怎麼了？他說了些什麼？」江華辰好奇的問。
我咬住吐司，嘴角微揚，「說很抱歉，沒有先跟我說一聲就離開了。大概就是這樣的話。」我淡然的說。
江華辰聽了之後，沒再追問什麼。
我們兩個就這樣安靜的吃著早餐。雖然前兩天也是這樣，但是我卻不曉得為什麼總是覺得身旁少了一個人。
我抬起頭，瞥了一眼在我對面此刻空蕩無人的座位，我想起面無表情的吃著早餐的他。
也想起了那個用中文說早安而讓我嚇了一跳的他。
……也想起了，在山上對我微笑著說話的他。
江華辰突然看向我，顯然覺得我的舉止有點奇怪，於是我很快的將視線轉回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繼續專心吃早餐。
「對了，你曉得他什麼時候離開的嗎？」我問，同時吃下最後一口吐司。
江華辰抬起頭，微皺著眉回想，「我猜是昨天晚上。」
「不是今天早上嗎？」這跟我預期的不太一樣。
「我記得昨天晚上他在客廳看電視看到很晚，我要走去大門那邊鎖門的時候他還告訴我說他會記得替我上鎖的，還要我早點休息。」江華辰告訴我，「我覺得他是半夜離開的。」
我思忖著華辰的話。
所以，他是早就決定好要離開的囉？
這時候，我想起了昨天在搭電梯時的情景。
他跟我抱怨說去了太少地方，而我告訴他，若是他再多待幾天，我會帶他去更多好玩的地方。
可是，那時候的他，沒有回話，只是微笑著。
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決定好要離開了。
「程熙。」突然，江華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什麼事？」
「那妳呢？」他認真的看著我，眼神嚴肅，「妳什麼時候離開？」

*

當他瞥見停在後方那棟大宅前的紅色轎車時，他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
可是，事實告訴他，他沒有看錯。
那輛打蠟到紅的發亮的轎車就停在宅邸前的車道，而那台車他絕對不會認錯，就是她的車。
「崔光芒先生，到了。」原本坐在前方的黑衣保鑣早已率先下了車，也迅速的替他開了車門。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那名保鑣一眼，從容的下車，環繞在他身上的，是他們早已熟悉的不凡氣質。
他邁開步伐，走進他的「家」裡──那棟尊貴豪華卻看起來清冷嚴肅建築物實在是很難讓人跟家這個溫暖的字眼產生連結。管家站在裡面，面帶微笑的看著他，而站在管家身旁的，是他人如其名，既美麗又搶眼的姊姊。
「先生，歡迎回來。」管家恭敬的彎腰鞠躬，馬上走過來接過他手上的行李。
「光芒。」光采姊，他在外地時最掛念的親人，快步朝他走來，張開雙臂將歸來的他緊緊的擁抱。
「姊。」他輕聲的在她耳邊說道，也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她。
「沒事吧？一切都還好嗎？」光采姊抱住他的同時也不忘詢問他。
「我很好，託程熙的福。」他簡短的說，要姊姊放心。
接著，光采姊放開了他，臉色微慍，走到剛剛跟著下車進屋的幾名保鑣面前。
「滾。」簡潔有力的一個字完全的表達了她此刻的意思。
保鑣的臉色不太好看，顯然是不太能忍受這名年輕女子如此對待他們，即使她是尊貴高尚的崔家人。
「要我再重複一遍嗎？」光采姊挑起眉，語氣變的更為不善。
他們也拿她沒辦法，只好悻悻然的離開了。
趕走了那些保鑣之後，崔光采立刻將弟弟拉入書房裡，交代管家送兩杯熱咖啡進來之後便將書房的門給關上。
「我們的人有問題。」一坐下，崔光采便皺著眉頭說出這句話。
「這是什麼意思？」雖然他也大概有些想法，但他還是想先聽聽姊姊的想法。
「你為了合約要出國的那一天，我把原本的班機提前到下午，可是我們的保鑣還是被上頭給撤掉，所以那些人才會跟著你。」光采姊說，而她說的這些都和他原本臆測的差不多，「他們跟到上海去，我有感覺，他們會把你困在那裡，不讓你離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合約的事情是假的。」他微笑的替她道出答案。
她點點頭，「在叔叔回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合約是假的了，我猜是有人想要刻意支開你，不讓你在這段時間待在韓國。」
「發現保鑣被換掉的時候我其實心裡已經有底了，而他們硬是要跟去、扣留我和程熙的行李，再加上在機場和妳通的那次電話，我就明白了。」他說，表情看起來很輕鬆，但是他的語調卻不是如此。
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管家端著兩杯咖啡和一些小點心走進了有些陰暗的書房裡。
「請慢慢享用。」管家笑著將放在矮桌上，然後還有點心，「對了，崔老夫人說今晚請各位到英賢先生那裡吃晚餐，一家人聚個餐，也算是替您和光仁先生接風洗塵。」
「我知道了，謝謝你，文管家。」崔光采優雅的笑著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管家退了出去。
管家一離開，光采姊馬上斂起了笑容。
「光仁回來了，你知道吧？」
想到停在大宅前的那輛紅色轎車，崔光芒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
光采姊看著他，顯然是知道他的感受。只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嘆了口氣，她在弟弟的肩上拍了拍，然後端起咖啡湊近嘴邊喝了一小口。
「對了，」知道光芒大概不想多聊那些事情，她換了個話題，「程熙怎麼樣？」她只聽說他一個人回來。
「她應該還在台灣，我要她過兩天再回來。」崔光芒的臉色放鬆了些，但是那是在別人看來，他一點也不清楚自己的表情變化有多明顯。
「你怎麼會把她留在台灣？」光采姊有點不解。
「有人在她身邊，我很放心。」崔光芒也將咖啡端起來喝，「他跟我回來的話，我怕別人會注意到她。」
「但是……」
「我知道，之前我找她幫忙的事情他們一定知道，但是現在只能先不要讓們去注意到，不要把焦點放到她身上，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不想這些事情去連累到她。」崔光芒說。
「我想你說的對，光芒，我不應該找她來幫忙的。」光采姊有些不安的說。
她還記得，崔光芒曾經質疑過程熙對自己家族的事情了解多少，她以為一切都在自己這邊的掌控之下，沒想到，他們還是將她牽扯了進來。
縱使現在沒有，以後，她也已經和這些事情脫不了關係了。

*

看著窗外的大雨下著，雨滴滑過玻璃，心情有種說不出的鬱悶。
韓國現在也下著雨嗎？我心裡想著。
江華辰出去後，我到崔光芒原本暫住的那間房間抽屜裡找到了他在紙條上留言的機票。他說他已經為我準備好了回韓國的機票，代表著對我這次幫助的感謝。他說他知道這些回報實在是不多，但他目前能回報的、也是最重要的，只有安全和回復到平靜的生活。其他的，就待日後再見面時再說了。
還有，回到韓國之後，我們暫時不會再見到面。
至於再見面是什麼時候，他也沒有辦法給個確切的回答。
他最後鄭重的表達對我的謝意，也祝我今後的生活一切順利。

這一封信讓我感覺很有距離感。
彷彿執筆的人不是那個和我一起仰望天空的崔光芒，而是一顆我伸手也摘不到的星。
說穿了，我一點也不在乎之前的那些努力都化為徒勞，或者他到底是給了我什麼作為謝禮，只是我有點期待，起碼他會把我當作是朋友看待。但是看完了這封信，我實在不曉得自己的期待是否落空。
我知道他對我有著信任，但是我不知道這份信任是建築在什麼樣的關係上。
朋友嗎？我總覺得談不上。
那份距離感讓我有點難受，但我想，或許只是我多心了。
或許他們那些身分的人，寫起信來總是那樣的格式，客客氣氣的，讓讀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坐在窗台旁，放棄去思索那些，讓自己的心靈淨空，讓耳中充滿了雨的滴答聲。
或許，時間會解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