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11 07:34:25阿楨

《檔案中的虛構》


娜塔莉.澤蒙.戴維斯所著的著《檔案中的虛構:十六世纪法国司法档案中的赦罪故事及故事的叙述者》(麥田,2001)旣然是「虛構的檔案」那還當「歷史」來研究?

你的「屎」(死?史?)觀太腐朽了,還活在「歷史」有正版,後人得以「平反」!

不然「歷史」要當成本館多篇「歷史小說」來寫讀?

又何妨?只要能從「虛構」(小說的本質)中看出歷史的趣味意義即可:

《檔案中的虛構》談的是十六世紀法國司法檔案中的赦罪故事和故事的敘述者。在這些凶殺與赦罪的檔案中,我們不難發現,被判死刑的男性殺人犯的求赦狀得強調因突來的憤怒而誤殺,或因節日歡樂、心情鬆懈而過失殺人等;女性殺人犯則須在名節受辱,或在殺人現場情緒失控而至誤殺上多所著墨。戴維斯提醒大家,這些赦罪檔案所載的故事純屬虛構,史家不可據以重建歷史;讀者也不可視之為凶案發生的始末。本書的目的是要透過這些虛構的檔案,來探討存在赦免狀效益背後的文化邏輯;並且要表明:當時社會接受上述的敘述策略以滿足時人對某種凶殺故事的耽溺。
(楨:真有點《男女大不同》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5891/20050917190327
戴維斯於社會/經濟史在美法歷史學界掛帥的1950和60年代,便另闢蹊徑,嘗試結合歷史學和人類學的研究,並在歷史書寫上採取敘述史學的寫作策略,走出了當前喊得震天價響的「新文化史」。在本書中,她熟練地運用這種研究手法,再度寫作了這本「新文化史」中的經典之作。
娜塔莉.澤蒙.戴維斯美國密西根大學博士,是一位猶太裔的左翼女歷史家。曾任教於多倫多大學、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史丹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現於普林斯頓大學高級研究院從事研究。戴維斯的專長為十六世紀法國的婦女史、宗教史以及文化史;他成功地結合歷史學和人類學的研究,並在歷史書寫上採取敘述史學的寫作策略。她在歷史研究上的創新與堅持終於獲致美國歷史學界的認可,而於1987年榮膺美國歷史學會會長的學術桂冠。她的著作有《法國前近代的社會與文化》(Society and Culture in Early Modern France: Eight Essays)、《馬丹‧蓋赫返鄉記》(Return of Martin Guerre)、《檔案中的虛構》、《邊陲地帶的婦女:三個案例研究》(Women on the Margins: Three Seventeenth-Century Lives)、《十六世紀法國的禮物》(The Gift in Sixteenth-Century France)等書。其中,《馬丹‧蓋赫返鄉記》曾於1982和1992年時,分別在法國和美國被搬上銀幕,大獲觀眾激賞。

說一個故事,換一條命:《檔案中的虛構》

所謂「檔案」,是指十六世紀法國法院的文書紀錄。當時,國王擁有法外施恩的權力,可以定期地特赦死刑犯。犯人若想保全性命,就必須經過重重程序,對已然判決定讞的案情再度提出說明,敘述緣由與細節,證明他的殺人行為有某種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Davis發現,祈求赦免的犯人中,男性罪犯往往訴諸於一時的憤怒,強調對方侮辱自己並非紳士、侮辱自己說謊欺騙,或者在特定的儀式活動裡陷入混亂的挑釁和鬥毆,更常見的是因為妻子紅杏出牆,淪為眾人笑柄。凡此種種盛怒激憤似乎都是被允許的,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社會所認可的男性價值。至於女性,獲得赦免的機率遠遠不如男性求赦者,她們所提出的也不是憤怒,而是委屈,尤以受到丈夫凌虐的比例最高。她們反覆陳述自己對丈夫的溫順忍讓,或者說明自己被陌生男子侵犯,而不得不採取自衛動作。
(楨:又真有點《男性氣質》《女性特質》之別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5890/20050917190226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5889/20050917190116
然而最堪玩味之處不在於這些檔案如實呈現事件的始末,而在於這些為求赦免的故事,多半經過虛構。虛構故事的不只是代為執筆的文書或法律人員,還包括求赦者本人,他們一同虛構種種情節,千篇一律,卻又充滿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參與虛構活動的更包括聆聽判決的聽眾們,以及擁有裁奪權力的國王。正是因為社會集體對於什麼樣的故事可以博得好評、贏取信任有其共識,求赦者才會試圖鋪陳符合要求的細節。求赦文書中很可能滿是謊言,然而因為故事討好,乃能顛倒黑白,在當時就引起宗教改革人士的不滿,進而反對國王擁有過度的赦罪權限,因為赦罪與否應當由上帝裁奪。至於求赦者的重新自白,一方面將過往的恐怖行動轉化為可閱讀、可傳述的故事(事實上,當時也確有作者以赦罪事件為藍本,寫出帶有道德意味的故事),隔開自己與事件;另一方面,不斷在法庭上重述一則編造出來的故事,不斷說服他人相信自己的無辜,久而久之,也在自己的語音裡洗腦成功,原諒了那日漸模糊的過去。
對歷史學界而言,此書的中譯本或可彌補、改善臺灣多年來對一位重要學者的忽視;然而對一般讀者而言,這本書的可看性就和書名所傳遞的訊息密不可分:這是一系列虛構的故事,犯罪者對犯罪過程進行說明解釋,那些微妙的心理變化,以及背後遮遮掩掩卻又昭然若揭的特定意圖,使單純的殺人事件以種種媚人的姿態向讀者搖擺招展。
http://blog.roodo.com/lyricarchaeology/archives/1364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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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博館 2017-10-31 10:49:39

即便是沒有錯誤描述的厄瓜多爾,也因為在教科書上沒有對韓國的任何描述而被韓國駐厄瓜多爾大使館要求添加了部分相關內容。
  2014年,《朝鮮日報》又報導稱,斯里蘭卡2012年版教科書指責韓政府非常腐敗,不管農民死活,還將現代列為中國企業、立陶宛教科書則乾脆把韓國稱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
  《朝鮮日報》當時擔心這些錯誤會讓其他國家年輕人對韓國產生誤解,還呼籲要求各國改正教科書中對韓國的錯誤記錄很緊迫,外交部要更加積極地行動起來。
  然而,外國對這些“錯誤”的修正並不積極。根據新世界黨國會議員鄭秉國出示的《外國教科書與韓國有關錯誤改正狀況》報告,韓教育部從2003年至2014上半年,對97個國家和地區的2125種教科書進行分析。其中在韓國政府的努力下改正的錯誤記錄有140條,僅佔總數14%。
  到了去年,雖然韓國向86個駐外公館要求調查外國教科書錯誤,但僅在54個地方,就對結果進行了回复。也就是說,連錯誤的糾正與否都無法得到確認。
  回應
中國被認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韓國的宗主國沒錯事實上就是這樣 ,不要指望美國改。
雖然問題很多,不過很多都是真的……
韓國對自己國家的歷史描述本來就漏洞百出,因此,不要怪其他國家對韓國歷史的描述有出入。

圖博館 2017-10-31 10:48:31

韓不滿這些外國教材:瑞士教科書把韓標記為中國領土

  據韓聯社2017.10.29報導,韓國民之黨的議員朴柱宣援引“韓國學中央研究院”等機構發表的“外國教科書中與韓國相關的錯誤現狀”稱,從2012年到2016年,在包括美國、加拿大、法國等101個國家的教科書中,與韓國相關的“錯誤”有1356處。
  這些“錯誤”涉及到歷史、社會、地理等各個方面。朴柱宣舉例說,在美國的高中世界歷史教科書裡,中國被認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韓國的宗主國;巴林的高中經濟地理教科書則記載,韓國因為是照搬日本的發展模式,因此獲得了新日本的稱號。
  瑞士的小學地理教科書乾脆把韓國標記為中國領土,也門的高中近現代史教科書則直接將韓國列為英國的殖民地。
  在冰島的高中社會學教科書中,韓國被描述為“處於貧困狀況以至於得吃寵物的貧窮國家。” 澳大利亞的初中社會學教科書則寫道,“韓國低收入階層中有38%的女性曾遭到配偶和愛人的毆打。”
  此外,報告稱還有不少教科書將東海標記為日本海,將獨島標記為竹島,其中不乏美國、德國、法國、意大利等發達國家。
  朴柱宣稱,5年來,只有37個國家教科書裡的534處錯誤得到了修正,僅佔全部錯誤中的40%。他表示,外國的教科書是外國人認識韓國的基礎手段,因此應該盡快進行糾正。
  韓國對於自己在外國歷史教科書中的形象十分重視。早在2009年,韓國《中央日報》就曾報導稱,全世界199個國家的教科書中,有關韓國內容的記述總計19900多件。作為專門負責修訂外國教科書的機構,韓國學中央研究院從2003年開始歷時6年對其中59個國家的1147(6%)件進行分析。其中在590多件中都有發現錯誤,佔總數的51%。
  報導稱,比如在意大利的教科書中,有些章節混淆朝鮮韓國兩個概念,也有說成是“像利比亞、伊拉克一樣有可能生產核武器的國家”。在智利的教科書中,韓國是“營養不良的國家”,巴拉圭則把韓國和日本一起看作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墨西哥的教科書中說“韓國於1948年獨立,是一個工業產品輸出國”。阿根廷教科書則稱韓國使用的是中文。

中國新文化史 2008-06-11 08:08:26

新文化史的興起> 周武

思想文化史一旦從結果的研究轉向過程的研究,其內容會變得何等的豐富。它首先改變的,是我們提問曆史的方式,其次,還有我們呈現曆史的方式。對于過程、細節以及種種隱喻、潛流的關注,將重新引領我們追述曆史真相的足迹。意義與譜系通過各式各樣細節的整合,拼貼出來的就將是一幅更加完整的曆史圖景。
什麽是新文化史
什麽是新文化史?新文化史與以往的文化史有何不同?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我想,可以這樣表述:以往的文化史基本上是結果(文本本身)的研究,而新文化史更專注于過程的研究。所謂結果的研究,指的是對最終事實的研究,即對已成爲事實的唯一可能性的研究,對思想家或學人而言,這個最終事實就是思考的文本化成果。所謂過程的研究,則是指對文本化成果的探索與思考過程的研究,而探索與思考的過程,即是從多種可能性一步步變成唯一的可能性的過程,也就是“多歸于一”的過程。專注于過程的研究,其實也是新文化史最令人著迷的地方。我們以往研究思想的曆史,研究思潮的曆史,研究學術的曆史,研究觀念的曆史,往往把目光集中到文本本身,因此對文本的處理,對文本的梳理與解說,就成了以往文化史研究的中心環節。至于特定文本的産生、形成過程,通過什麽樣的渠道傳播?它的聽衆是誰?哪些人拒絕或接受?基本不涉及。這種狀況現在正在發生變化,開始慢慢走出單純的文本研究的方式,開始關注這些觀念、態度、學術、思潮,是在什麽樣的語境底下出現的?在特定的語境裏面又是怎麽變化?它的傳播渠道是什麽?它的讀者又是哪些人?哪些人、出于怎樣的理由接受或者反對?簡單來講,這一類型的曆史研究關注的是一種充滿了細節的過程。研究者在許多不同的路徑和方向上提問各種可能性,然而,回答這些可能性的方式,並不是直接給出確定無疑的解釋,而是用各種有趣、鮮活的事實向讀者鋪陳那些過去了的時間。
描述的意義要遠高于對結論本身的闡明,這或許構成了新文化史研究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但同時,新文化史當然沒有放棄對結果(文本本身)的研究,也沒有忘記文化史中的傳統課題,譬如共同的價值觀、知識精英、精神建構及其變遷,只是研究和思考的重點與方式已發生明顯的轉變。新文化史關注的焦點開始轉移到這些文化史中的核心價值和重要觀念是如何被建立,又如何被改變的?那些大思想家、哲學家、大學者仍然是新文化史中的關鍵性角色,但在新文化史的視野中,他們開始被看成試著要去說服別人來分享一些理念,並試圖用繁複的體系將這些理念正當化、合法化的人。即,知識是如何成就的?主流的態度是如何從多種可能性的一端變得像今天這樣的確定無疑?所有那些重要的人物、包括他們的思想是如何成就了後來的“唯一正確”?事實,並不像我們現在所認爲的那樣是自始至終的;曆史演變到今日,曾經存在過許許多多不同的途徑與可能性。我們需要重新喚回最初的那些記憶。這樣,新文化史就將傳統的課題轉換成下列這些人的故事:當面對競爭甚至沖突的時候,他們試著建立起和諧;當面對各式各樣差異的時候,他們試著創造統一;當面對斷裂的時候,他們試著建立起連續。曆史學家所要做的,就是梳理清楚這形形色色的和諧、統一與連續是怎樣被造就的。這是一種新的思考方式和研究方式,這種新的方式正在以其特有的魅力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學者,並最終促成了新文化史的興起。
新文化史的興起,是當前中國曆史學最深刻的變化之一。我上面所講的只是比較簡約的說法,遠遠沒有能概括出新文化史的內涵和外延。下面,我想用一場運動、一個學派和一個思想家作爲例子來嘗試做進一步的說明,看一看新文化史的興起給中國的曆史學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我想說的第一個例子是五四新文化運動。

大家都知道,五四新文化運動一直是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的一個持續不衰的熱點,但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新青年》說了什麽?最多也就是止于討論他們說得怎麽樣?新文化運動究竟是什麽性質的運動,是啓蒙運動還是思想革命?救亡主義是促進了新文化運動還是阻礙了新文化運動?新文化運動中斷的原因何在?這些問題固然很重要,但是新文化史的興起開始改變我們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方式,甚至連提問的方式也發生了有趣的轉換,我們首先會問:新文化運動中提出的新觀念、新的可能性,以及新的價值和規範,是如何被定義的,又是如何轉變的?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在新的視野下,許多以往的研究比較忽視的問題會層出不窮地浮現出來,這裏試舉幾例:
問題一:當年爲新文化呐喊的那些人如蔡元培、陳獨秀、胡適、魯迅等等,大多是南方人,他們的新思想也都是在南方——更具體地說是上海産生的,《青年雜志》最初也是在上海落戶的,那爲什麽他們不在上海而要奔波到北京去推動?北京這個舞臺究竟有何特殊的魔力?我有一個朋友寫了一本關于北京大學的書,他認爲,對中國學術界來說,北京有一種類似“麥克風”的功能。就是說,上海是萬商之海,你在上海發言,可能就只是一種聲音而已,而且常常會被市井的鼎沸與喧鬧淹沒;但在北京就不同,你的聲音有可能被“麥克風”放大了。這就是爲什麽南方的知識精英要到北方搶話筒、發表看法的原因所在。那麽,北京爲什麽具有麥克風的功能?這又跟中國的政治文化有關。將南北兩個中心城市放在政治文化的傳統與形構中考察所能夠獲得的觀感,這是從前的政治史、區域性的城市史研究都無法達成的。而新文化史的視野卻做到了,它賦予了研究者不同尋常的觀看曆史的方式。
問題二:五四新文化運動原本只是校園實驗,最終卻變成了席卷全國的思想運動,究竟是什麽力量促成了這種變化?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追問與此問題相關的一系列問題。比如,發起新文化校園實驗的那些人,他們的著作和文章,他們的思想成果,是通過什麽樣的渠道發表出來?誰參與了他們新思想的傳播過程?這又涉及到一些很複雜的問題,包括傳播的渠道、傳播的過程、傳播的效果,以及跟新文化作始者最初的想法有何差異?如果這個過程主要是通過新文化作始者自己擁有的渠道,那問題還比較簡單,但實際的情況並非如此!1920年代傳播新文化最力的並不是《新青年》和《新潮》雜志,而是商務印書館及其他上海出版同業,那麽出版界爲什麽願意參與新文化的傳播?他們參與傳播新思想、新觀念、新文化,並不一定是認同新文化運動,更主要的是出于市場的考量。他們看到了新文化的市場潛力,通過他們的動員組織方式、文化生産方式,把新文化變成“外來、時髦的”商品,然後又通過他們無遠弗屆的發行網絡向全國範圍擴散,從中獲益。出版家群趨新文化的過程,也就是新文化運動由校園實驗逐漸席卷全國的過程。沒有出版家的介入,新文化在短期內激蕩成潮是很難想象的。將一種思潮或文化與出版事業、乃至市場的流通與獲益機制聯結考察,這也是新文化史賦予的獨特視野。在這裏,研究者的目光突破了傳統學術體系中思想史(文化史)與社會史的界線,而是將同一問題置于一種多元的場景中進行分析。界線的打破所帶來的,絕不僅僅是一種表面的“綜合”,它很可能讓我們從曆史的深處去理解思想與文化的締造過程。
問題三:就新文化運動倡導的新觀念和新思想而言,與“帝都”北京的思想氛圍是十分不協調的,其間的壓力和緊張在所難免,那麽當年新文化的發言者爲什麽能夠頂住壓力,在北京大張旗鼓地談論新觀念和新思想?已經有學者指出,這是因爲北洋軍閥政府忙于內鬥,意識形態的控制比較放松,軍閥們對文人熱火朝天地玩“思想把戲”也缺乏興趣。應當說,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但並不是唯一的原因。據一些相關的研究顯示,新文化運動的組織者在經濟上比較獨立,他們在北大任教,但他們的主要收入並非來自薪水,而是來自出版家的贊助,以及不菲的稿酬或版稅。他們在北京寫文章、寫書,到上海發表或出版,獲得可觀的收入,經濟上比較獨立,因此他們的發言受政治的幹擾較少,更能夠自由表達個人的意見。蔡元培、胡適和蔣夢麟合編的《世界叢書》、梁啓超等編的《共學社叢書》,以及《北京大學月刊》等都是商務印書館出資贊助的,陳獨秀本人還是商務印書館的館外編輯。另外,五四時期世界著名學者來華講學,也都得到出版家的大力協助。事實上,這又回到了思想與文化的締造過程這一問題上,形上之思想與形下之市場、運營有著無法分明的糾結關系。在新文化史的視界裏,思想與社會的其他組成機制都不是單獨和透明的,他們共同構成了曆史以及曆史的型塑過程。

我想舉的第二個例子是常州學派。

常州學派,是帝國晚期的今文學派。在以往的線性曆史敘事中,有關帝國晚期今文經學的研究一直集中于康有爲及戊戌維新,並從康有爲追溯到魏源、龔自珍,其他一切都被置于以解釋戊戌維新運動爲目標的線性敘述框架以內。這樣的論述框架,無情地“過濾”掉帝國晚期今文經學運動興衰變遷的複雜圖景,並且使18世紀今文經學的複興起緣變得混沌不清。其實,從18世紀後期起,今文經學在經曆了許多世紀的湮沒之後,已開始浮出曆史的表層。常州學派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今文經學爲何複興于18世紀後期?它爲什麽首先出現于常州府這樣一個富庶的江南地區?它在19世紀中葉以後又爲什麽走向衰落?這些問題並不是單純緣經學的內部理路就能說清楚的,因爲它與當時的帝國政治以及常州的宗族有著密切的關系。我當然無意否認學術演變存在著“內在理路”,但如果不借助“外史”的深入研究,特別是把“開端當作‘開端’加以研究”,仍然無法准確把握曆史變遷的複雜因果與諦義。艾爾曼教授關于常州學派的研究,從經學、宗族與政治的三向互動來重新演繹常州學派的起落過程,爲我們提供了新文化史研究的一個範例。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他的《經學、政治和宗族——中華帝國晚期常州今文學派研究》一書,透過這本書,我們可以看到思想文化史如果與政治史、社會史真正地結合起來,將會是怎樣的意味無窮!

第三個例子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嚴複。

嚴複是近代中國具有世界眼光的啓蒙思想家,他的深刻及思維邏輯的縝密有序在同時代的知識人中是非常少見的,但他幾乎是那個時代唯一沒有系統建構的思想家。晚年嚴複力疾所書的《喻家人諸兒女》中有一句話極耐人尋味:“吾受生嚴氏,天秉至高,徒以中年攸忽,一誤再誤,致所成就,不過如此,其負天地父母生成之德,至矣!”像這樣一個“天秉至高”的人,最終的成就僅翻譯了幾部西學經典(即所謂“嚴譯名著”),爲什麽?他自己說是“少讀古人之書,立身行己,處處偏于消極,遂複不屑進取”,那麽,嚴複的“不屑進取”,究竟是他的個性使然,還是出于某種命運遭際所致?在以往有關嚴複的論述中,幾乎都認爲嚴複是秉持使命感而自覺投入啓蒙運動,出于使命而站出來啓蒙,似乎是不證自明的道理,無需再進一步追問。當然,置身于晚清那樣的“危局”和“殘局”中,稍有良知的知識人莫不扼腕攘臂,尋求民族的自救自強之道,嚴複周知世界大勢,當然有更深沈的使命感,所以能寫出《論世變之亟》那樣沈痛而又精核的文字。但許多人只看到“嚴譯名著”的啓蒙之功及其在思想史上的價值,至于“嚴譯名著”的翻譯過程與出版過程則向來非題中之義,這顯然是不夠全面的。其實,嚴複的翻譯除了啓蒙之外,還有另外一重非常現實的考慮。嚴複家庭負擔甚重,又吸食鴉片,日常生活的開支非常龐大,光靠他任職所得的薪俸是根本不夠的,他必須尋找另外的途徑來維持生計。張元濟請他譯書,不僅給他組織安排出版,支付他最高的版稅,而且這種版稅收入還可以作爲股份存在商務印書館,分享“紅利”。這樣優厚的待遇,那個時候的其他譯者是很難享受到的。嚴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不斷推出經過他精心翻譯的西方名著,並最終彙成“嚴譯名著”,盛名日富,影響了近代中國幾代知識人。還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嚴複對金錢實在是很看重的。1910年7月,上海爆發了轟動一時的橡皮股票風潮,商務印書館經理夏瑞芳挪用公司巨款冒險投機失敗,使商務陷入深刻的財務危機。作爲商務股東,嚴複當即致書張元濟,指責夏瑞芳“自私營業(指夏瑞芳橡皮股票虧空事),致損公司”,後又擔心市面恐慌,要張元濟將他存于商務的5000余元存款提出,另存到麥加利銀行。倒是日本股東能夠體諒商務的處境,從大局出發,共謀對策,協助商務渡過難關。指出這些事實,並不是爲了詆毀嚴複,而是爲了還原曆史真相,即使是嚴複這樣的啓蒙思想家,也不應把他看成是一個遠離人間煙火的聖人,謹防研究者的期待左右學術研究本身。或許這也應當被視爲新文化史力圖揭示曆史之全部真相的心懷。意義高遠、充滿了理想主義的啓蒙,以及精于算計、甚至爲稻糧而謀的啓蒙,他們共同構成了最爲真實的曆史。而那些從前被秘而不宣、潛藏于輝煌表象底下的種種晦暗與隱秘,可能更加值得觀看者去思量。
透過上面所說的這些例子,我想說明的是思想文化史一旦從結果的研究轉向過程的研究,其內容會變得何等的豐富。它首先改變的,是我們提問曆史的方式,其次,還有我們呈現曆史的方式。對于過程、細節以及種種隱喻、潛流的關注,將重新引領我們追述曆史真相的足迹。意義與譜系通過各式各樣細節的整合,拼貼出來的就將是一幅更加完整的曆史圖景。這種轉向,使史學研究真正可能擺脫“事後諸葛亮”式的曆史目的論。就這一點而言,新文化史的興起對中國曆史學的轉變與發展,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將是革命性的。(作者: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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