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我是哪裡人之後，接著他們喜歡問我：「怎麼考來這裡？是不是有機會，便要考回南部去？」

如果下次，我回答我是台灣人呢？

有時，我會這樣搗蛋地想。但無論如何，我會很乖巧有禮，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其實我大學、研究所乃至實習，都在東海都在台中，覺得中部很好啊，沒有特別覺得一定得在南部一定要回到家鄉。」

像我們這樣，對土地認道統而不認血統的人，不免變成一種奇怪的族類，手長腳長，站哪裡都顯得侷促突兀。也許這跟職業也有關係。你不會質疑一個學企管的男生從中部的小鎮遠到台北，租在小小的雅房裡，但每天衣著光鮮地出門；但你很訝異，一個應該是為了選擇穩定生活所以才來教書的女生，竟然也好遙遠地從三小時車程以外的地方風塵僕僕而來。

「那麼，是男友在台中囉？」天氣很好，時間又很多的時候，我們細瑣的話題便會如此延續下去。

我還是笑，但心裡暗暗叫苦。因為這要解釋起來，真是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啊。不是的，他不在這裡。那他在哪裡高就？喔，他在…。是喔，那他以後會來這裡嗎？那他是學什麼的？那…？那妳怎麼想來這裡呢？

因為我喜歡台中啊。我好無辜地回答，然後在心裡重重嘆一口氣，寶貝，你沒發現，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嗎？

其實，這些探問與好奇，都是合理的。就是質疑起我們對現所踩踏土地的忠貞，也沒有理由覺得受傷－－像我們這樣對血統家鄉都沒有忠誠可言的人，強力捍衛道統上的家鄉也只是時間和記憶在作祟而已。這次是這裡，下一次，或許就在遠方了。

「也是啦。女生就是這樣，沒有一定要在哪裡…」

我看著說話的人，啊，千萬不要，不要又跟那個誰誰誰、那個某某某、某個誰誰誰一樣，不要再說出那樣宛如拷貝的話語哪…

「女生啊，就是嫁到哪裡，家就在哪裡了。搞不好後來妳就嫁在這裡，那就變成真正的本地人了。」

怎麼，大家都用部編版劇本嗎？我挫敗地低下頭，可是臉部肌肉好厲害地還是時間準確地上揚－－那變成一種很容易被誤讀的詭譎表情－－是吧，妳害羞了，真是可愛的年輕小女生。


說話的人好溫暖地打上結語然後離開。獨我被遺留在一個不能被定位的無座標空間裡，懸浮漂流。土地認同的辯證、血緣與土地與性別，我必得嫁給一個男子然後這輩子才能隨著身份證上那個欄位而落定而不被質疑而不再漂流…我好敏感地把一切都給尖銳地想偏了是不是？闔上永遠改不完的週記，種種背棄寫實的話語固然不必負責隨時消散，但我卻已感覺，那些當時未能準確掌握，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準確掌握的東西，在大度山上，再次向我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