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14 19:31:24日出貝殼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關在K城的豪雨中,我哪裡也不能去。原要到學校處理補考成績,最後也只能順延。

即將離開這座生活一年的城市,想為這一趟短暫的旅程做一個註解,卻發現找不到很適切的語彙。

其實我對這座城市的感情還是圍繞在K校的人事上。確定要離開後,學生酸酸地跟我說:「老師,妳要回到妳喜歡的台中了,一定很開心吧。」我常常只能報以苦笑,很難辯解。他們豈會知道,這些時候南來北往,每每經過學校所在的那條大馬路,我便要興起很多連自己都意外的感傷。

這是我在這裡犯的最大的錯誤與遺憾:我曾經毫不避諱地讓他們知道我在大度山、在橙市的快樂記憶。

而我卻已經沒有課堂的機會可以讓他們知道,後來,我回到橙市參加了謝師宴,在返回K城的路上,我反覆想起的竟是這一年在K城所遇見的他們。

我想這不只因為記憶常常是一層疊過一層,也因為我們確曾在這段過程裡有過斑駁的刻痕。這些刻痕,甚至要一直到走過之後,我才敢回頭去看,才敢承認,我曾經手足無措、曾經不知道怎麼面對才好。那一筆一刀,每一次劃下我都不去看,因為我知道我若是看了就會軟弱,就會停在那個地方走不下去。

昨天的即時通上,學生H轉貼了她與驊的對話。驊是我高二另一個班的小老師。他跟Y一樣,都是誤打誤撞被選出來的。他的國文成績實在不夠好,兩個學期都是低空飛過,但我很喜歡他的搞笑和靈活。也許因為沒有預設立場的關係,我看他的眼神跟看其他乖巧成績好的學生一樣。雖然他上課常常分心,意見又多,還會在背後說我「壞話」,可是每次上課我還是常常被他弄得又氣又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學生並在下學期時指定連任。

他從不在我面前說好聽的話,每次講話都是真真假假裝瘋賣傻。要一直到我開始跟他們玩即時通,才陸續從其他女生口中知道,為了我的離開,下課只會搖頭晃腦聽羅百吉然後言不及義的他默默做了很多事、費了很多心;在我離開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有了想念。

H說,因為我是第一個肯定他的老師。在其他的課堂上,他常常被數落得一點信心也無,只好繼續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在同學中活躍、在老師面前自我放逐。只有在國文課上,他感覺到了快樂和溫暖──即使他的國文成績仍然一塌糊塗。

要一直到離開之後,我檢視那些留在彼此心中的刻痕,才知道所謂的深刻其實是建築在一種很危險的剛好上。其實我並不會當老師,並不知道怎樣當老師,也不是故意要學電視中的那些橋段去感化誰鼓勵誰──只是剛好還有一點點愛人的本能,剛好我對學生有一種絕無僅有的神奇耐性與信任,然後我們便誤打誤撞地成就了彼此心中一個很好的交會。

就像班上另一個學生W。她曾經是一個打工重於上課,要不便缺課要不便上課打瞌睡的女生。期末成績結算,她的小考成績硬是比別人少了好幾次。在那段彼此奮戰彼此忍耐的過程裡,我其實不抱任何希望,但只要回收的測驗卷裡有她的名字,我便會對照前一次成績給一點鼓勵或叮嚀的話。那是我正式教書後的一個習慣,小考盡量一張張自己看自己登記成績,一方面掌握學習動向一方面也可以趁機在卷子上跟他們對話。

我寫過很多張考卷、寫過很多不同的話給不同的學生。一開始的確是有所期待,後來時間久了也就只是憑著一個慣性寫些真心話而已。W第一個學期的國文自然是被我當了,但下學期的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變得很努力。我問她為什麼,她也只是靦腆地笑笑說:「沒有啦,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要讀書了。」最後一堂課的下課,她低調地來到講桌前,遞給我一張卡片。我沒想太多一邊回辦公室一邊便拆開來看,卻不小心就紅了眼眶:

「老師,我永遠記得妳在我國文考卷上寫的那一句話:『我一直期待妳能一天比一天進步,妳是不是願意為了自己而努力呢?』讓我再度重拾課本努力學習…」

每一次回頭審視這些事,感動是有的,因為要不是他們也一樣善感善受,我所做的一切不會留下痕跡;但更多時候我感覺到的是一種深深、深深的驚悸與慶幸──如果那一刀那一筆,我不是這樣劃下或不是這樣承受,那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子?

倘若橙市的學生是用一種比較明亮的色調直接給了我信心繼續留在這個教育圈子,K校的學生便是用了各種深深淺淺的潑墨帶給我更深層的自我發現與省思,他們還更進一步再一次提醒我,灰暗的顏色有時才能幻化並顯出明亮的美麗。

我想我還不能準確註解這座城市這些學生對我的意義。可是我知道我將一輩子感激。



圖片說明:正在為餞別宴拍照的驊。看看他那搞怪的褲子!
家裡學妹 2006-07-14 20:17:12

嗚...
學姐,妳才紅了眼眶,
我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