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2 21:13:33日出貝殼

老去的證據

雖然我常常嚷著要當仙女,但骨子裡卻充滿庸俗的凡人氣。

例如,我非常怕老。

我總是異常敏銳地發覺光影遷移的痕跡。

學校在母親節前夕響應世界展望會的康乃馨義賣活動,聽說很多班級都會訂花送給女老師。我想起鍾怡雯曾經在「飄浮書房」一書中提過:「以前學生總攀著我的手,說要認我當姊姊;教書七年後學生跟我說,真想認您做媽媽;我真怕哪一天學生勾著我的手說要認奶奶!」這些時候學生會在教師節、聖誕節、情人節時想到我並祝我佳節愉快,我的推演邏輯很快便轉到自己身上:那會不會很快地有一天,他們連母親節都會想到要給我卡片?

這樣驚悚的畫面讓我不寒而慄。於是決定先發制人,某天上課時便先把話踩在前頭,橫眉豎眼一字一句地跟他們說:「你、們、誰、敢、在、母、親、節、送、我、康、乃、馨、誰、就、準、備、國、文、被、當、吧!」

我這樣怕老,其實是因為不斷在生活中發現自己已老的證據,連拍照也是。

很多年前,我非常自戀非常愛拍照。哪裡有鏡頭就往哪裡鑽,拍團體照還不過癮,一定要一個人站在鏡頭前擺幾個或憂鬱或沈思或淺笑的POSE不可。我很難理解幾個年長的長輩見著鏡頭就要躲,寧可拍小孩也不拍自己的心態;還因此暗暗在心裡立下「一輩子都要愛拍自己」的決定。

如今,雖然我仍斷斷續續入鏡好拍出所謂的年度代表;但更多時候我拿起相機,不拍自己、不拍人,看到漂亮的建築便想著怎麼拍出最美的角度、來到山巔水涯便想著怎樣記錄眼前的視覺印象。「我」是什麼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看見怎麼樣的世界」。

有人一輩子也學不會看見自己以外的世界,有人一輩子都堅持被觀看被注目;這樣的囿限與偏執不免帶來痛苦,能翻轉觀看的角度並不著痕跡地自動滑出鏡頭之外,無疑是最好的歲月禮物。但有時候我還是會懷念,那個站在鏡頭前就相信自己最漂亮最搶眼、相信所有的美好都將為我停留的天真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