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悉知道小說會改編成劇集時已經是完成拍攝，連花了巨額來搭建的大型佈景都快要拆卸。直到開播，以為Netflix有，但只限台灣，香港沒有。我以為會是大熱的，卻不知何故不見討論。

印象中《天橋上的魔術師》是隱隱約約的，電視劇出來，卻遠比想像中鮮活。圍繞着在中華商場生活(過)的人，是單元故事，但互相重疊，彼此牽連，說不上那個是「主線」，但大概可以從三個屁孩：小三點、阿蓋、阿卡出發，散射到他們的家人、朋友：樣樣全能的點哥Nori、十句不離髒話的美枝子、沉默的點爸、整天耍帥的小混混阿派、有好歌喉的工仔阿猴、官仔骨骨的西裝師傅、兇巴巴但被整條街的男生暗戀的小蘭、性格迴異的孿生姊妹大珮小珮、算命仙家長得不像小學生的混血特莉莎……還有街頭巷尾閃過的所有人。貫通整個故事的正是天橋上的魔術師，他的魔術是劇情的關鍵小道具，是前往九十九樓的鑰匙。魔術師會出現在眾人面前，多數時間像騙小孩的流浪漢，但只有心裡暗藏不可言喻的「夢」的人會得到道具，前往九十九樓。

距離初次看書久久，實在不太記得細節，只記得有種魔幻感，離不開現實，是熟悉的日常的，可又離奇古怪，真真假假之間，就是小時候總會聽到的「都市傳說」(可惜當年的都市傳說不都外乎「好兄弟」…並沒有那麼夢幻)。看劇集的時候不時會想：書中有這個情節嗎？是這個角色嗎？這樣發展嗎？氣氛是這樣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終於用一個晚上把小說重看一遍，就很能理解大家說劇集比小說更魔幻。

作為魔幻擔當，魔術師在劇裡的份量遠超小說，原作小說裡是一個隱藏的公因數，潛伏在眾人的記憶中，各人腦中總有那麼一齣魔術師的戲，但模模糊糊的，好像發生過又記不起細節的一回事，更像是失散後某天相認的信物。然劇集中魔術師存在感很強，每一次出場都是關鍵，金句連連，把不能說的都「挑明」了地說，迫着各人抉擇：面對內心不想承認的事實/逃避已久的的願望。

除了魔術師的定位大大不同之外，劇集基本上把原作折散再裝嵌，把分散在各人中的經歷、特點重組，使人物更鮮明，同時更突出每個單元的主旨。原作小說並沒有明確的「精神」，傾向是各人的自言自語，現在與回憶交錯，並且無縫切換視角，一個閃神就混亂了。各個單元的人物隱隱約約有重疊，但仔細想想又未必指同一人或同一件事。劇集無疑是把人物搓搓揉揉成很具特色而出彩的角色，我確定原作並沒有角色像美枝子一樣搶眼，前面有多強勢潑辣，後面有多崩潰。花了不少篇幅鋪陳Nori的「完美」，完美到讓人不安，也預告了會有一番驚天動地。美枝子和Nori應屬劇集的「原創角色」，透過他們把「壓抑的願望」帶到水面，也使「九十九樓」多了一層含意。《天》說的是八十年代在中華商場的一隅，人物的遭遇離不開其時代背景，相比原作文字上回憶起來的模糊，劇集呈現的是「現在」，也是仔細的具體的，具體的不只是場景、造型，連帶補上了社會面貌：八十年代拚經濟的小商戶、少年少女的情感解放、解嚴完結後仍揮之不去的恐怖、原住民的困境、躲藏在看似開明的社會風氣下的少數社群……無意中，劇集不僅重塑記憶中的中華商場，也在魔幻中訴說了社會現實。所以說劇集賦予故事更魔幻和複雜的口感不為過。

原作是在中華商場長大的小孩回憶小時候，劇集把重點壓在小不點、阿蓋、阿卡的三角組合上，不意外的以「孩子戲」為主，但仍然超出預想的「聒噪」。當有關聲音的文字靜靜地躺在紙上，飛躍出三次元，除了角色的對話，還有環境音，一開始是相當不適應。「聒噪」不是貶意，現實中一個以上的小學生聚集在一起都可以吵翻天，故事中更是一堆，一堆自小在街頭與人打交道的小孩，效果非同凡「響」。不管是本色演出還是精心塑造，都不會覺得他們在「做戲」，他們就是屁孩本尊沒錯。曾經想把《天》給兩老看，給他們看看怎樣叫小孩子會做戲，而不是他們常看那些樣辧「孩子戲」：昏庸太子+搞事小太監/苦命哭爸小孤女……但礙於《天》不屬於他們平常那種畫公仔畫出腸政治正確的劇種，相信被丟下一句「無頭無尾」的機會很大，就放棄了。故事裡都是小人物，但把小人物都活靈活現，既平凡又有味道，更需要功架。

由於不熟八十年代的台灣，首兩集有點無法投入，加上大量角色令人應接不暇，看得不在狀態。直到第三集開始掌握到人物關係，角色的性格出來了，隱隱嗅到了魔術師的魔術的用意，也開始期待每條伏線。

看過劇集再重看小說，會覺得劇集算是給出了一個HAPPY ENDING。由於小說是回憶，我們知道那些消失的人、事，終究是死了，或是長成不怎麼樣的大人，過著不夢幻的人生，一如承載着記錄的中華商場本體在無聲中拆卸，在成長中消散，連記憶也漸淡，毫不魔幻。倒是劇中沒有清楚交待去向，故事不會預告九十九樓連同整個中華商場將會消失，仍然留有想像，或者Nori到了九十九樓終於可以忠於自己，或許美枝子在九十九樓接受了真正的Nori，或者特莉莎在九十九樓不再受制於父親，或者大珮小珮某天在九十九樓重聚了，或者阿猴與小蘭在九十九樓永遠相愛如昔，或者小不點、阿蓋、阿卡在九十九樓友誼永固……九十九樓既是美夢成真的樂園，亦是存放遺憾與消失的美好之地。「那些消失的東西必須留在99樓，否則它們就並不真實存在了，因為它不見了、消失了，你才會記得它曾經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