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過童年小溪

嘩啦啦如銀鈴般笑聲自迴廊漫淹了過來，是一群學子，旁人無從理解什麼事這般快樂，我側耳傾聽，只聽得遠遠傳來一句：「胡說！胡說！」緊接著又是一串像嗩吶般高拔的笑聲感染了路過者。年輕真好，一派天真，舉手投足間盡是生活的熱情。

　想起物質缺乏的小時候，並非天天有水果吃，偶而有香蕉、甘蔗或鳳梨就興高采烈，香蕉往往來一根都還意猶未盡。一回父親當兵的伙伴從燕巢來作客，伴手禮是一大箱棗子，那時品種尚未經過改良，棗子不若現在甜脆，小孩子的我們還是高興得不得了，因為量多，父母也沒攔著，姊弟吃得很盡興。問題是棗子不好消化，結果撐壞了肚子，為了搶廁所幾乎翻臉。後來提起這件事，仍笑作一團，也為童年的手足情誼增添一筆回憶。

　印象最深刻也最慘烈的一次是偷摘鄰居阿水伯果園裡的番石榴，小弟要我把風，他猴手猴腳進園，不管成熟或苦澀，摘了不下十來個，我一看，有些根本還不能吃，這下可好。說時遲，那時快，阿水伯鬼使神差出現了。小弟跟二弟手長腳長，兩下就溜掉了。反倒是沒上樹的我被逮個正著，阿水伯氣呼呼拎著我回家跟爸媽告狀，父母面子掛不住，抓起一根細竹子要抽打。小弟很義氣，本來躲在門後，趕快跳出解圍：「你看阿姐是那種會爬樹偷摘番石榴的人嗎？要罰罰我啦。」父親跟阿水伯被小弟這突如其來的搶白嚇了一跳，愣了半晌，阿水伯忍不住笑了出來：「嗯！算你誠實。星期日來幫忙除草，將功補過，放你一馬。」因為是鄰居，大家再熟悉不過，阿水伯給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小弟很感激地說：「我就知道阿伯是大好人。」

　小弟知錯認錯，良善如阿水伯手一揚，也就輕輕饒過。不過家教甚嚴的父親事後把我們幾個蘿蔔頭叫到跟前，嚴厲教訓一頓，從此倒也沒人敢胡作非為了。

　一個暑假，氣溫老游走在三十度以上，每個人都熱得汗流浹背，玩水最消暑，幾個弟弟結伴溜到離家不遠的大水溝玩水，大弟二弟會悶氣，唯獨小弟還沒學會。不知怎地下田工作的母親突然提前返家，小弟情急，把頭潛入水中，差點沒溺斃。要不是母親眼尖，快速跳下單車，縱身入水撈起小弟，後果可想而知。罰跪是處分，也是警惕。

　母親十分生氣，不給用餐。小弟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眼裡盡是求救的密碼。基於之前挺身而出，我二話不說，趁母親去洗澡，趕快添了飯胡亂抓了一把花生米，三個弟弟說可能真的餓過頭了，事後讚美真是人間美味啊。物質貧乏的童年，手足情深的相處，吵架有之，打鬧有之，今天輪誰提水澆菜了，明天換誰餵食雞鴨，田埂的草要整理，菜園裡的雜草要拔除，因著做不完的家事卻也織錦了姊弟間綿密的情誼。

　人生風景漸漸走向暮年，而兒時種種記憶彷彿清淺水流，流入心中海洋，輕輕一片華境。

2013/5/2 台灣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