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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

幾經輾轉，在還沒有GPS 可以導航的過往，路長在嘴上，問路是通往目的地不二法門。地點在台南縣鄉下，任務賦予我要家訪一位母親。事關緊要，無論如何，一定要達成任務。邊詢問，邊按圖索驥，好不容易拐進對的路線。道路約十米左右，一邊是稻田，另一邊是排水溝，奇妙的景象出現了，巧遇一群大白鵝正要過馬路，約十來隻。我乾脆停車，讓鵝群通過，鵝群後頭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拿著竹竿，一路吆喝，狀極滑稽。

    來到村莊裡，問了蹲在溝邊洗衣服的太太，終於找到了受訪的人家。門戶洞開，屋子裡有一點點發霉的味道，更正確的說是少許的尿臊味。正納悶，冷不防瞥見一個男孩從房間走出來。見到我，一臉驚訝比手劃腳，眼中盡是問號，彷彿打探：「你從哪兒來？有何貴事？」啊。是記事本裡協會提及的聽障孩子其中一個。我在本子上寫了「爸爸、媽媽」，詢問他們在哪裡。溝通還沒開啟，一個婦人進了門，招呼著：「喔！我是阿添的母親。孩子在床上，我帶路。」阿添是我此行訪視的重點，協會賦予的任務。阿添，已經十五歲了，卻宛若嬰兒，躺在床上，無力自行翻身，還包著紙尿褲，三餐需要餵食甚至灌食。十五年如一日，自從孩子出生，當母親的從此再也沒有踏出踏出家門一步。詢問安置其他機構的可能性。阿添母親說：「所有教養單位都看過了，覺得不盡完善，所以捨不得送出去。」天下父母心，從己所出，儘管以這樣的方式存活下來，卻仍呵護備至，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心照顧。我問孩子的爹會幫忙嗎？說：「男人，連換個尿布都笨手笨腳，怎麼能放心放手讓他幫呢？」天啊！自己一肩挑，從不假手他人，也無怨言，除了不捨，更多悲憫油然而生，我聽得眼眶泛紅，找不到一個詞可以回應。

四個孩子，三個聾啞，第四個不知怎地幾乎等同植物人。前頭三個男孩都就讀啟聰學校，高職畢業後一個在印刷廠工作，一個從事車床。一個賦閒在家，陪伴母親。先生務農，田裡的事難不倒他，床上的娃兒可就一籌莫展。尤其吃完奶，要拍氣。軟綿綿一個娃兒，大男人還真半點力氣都使不上，家中經濟可以想見當然是捉襟見肘。

回到家我用心繕寫訪視經過，協會經過開會評審要頒個特別獎給阿添母親。我高興得跳了起來，不僅有獎盃，還有一萬元獎金。可當我喜滋滋告知時，阿添母親說：「我沒辦法去台北領獎啦。沒有人可以照顧阿添。」我急了，說「孩子和先生都可以幫啊。你不訓練他們，他們永遠也不會呀？包你去一趟台北回來，孩子好好地。」人世間如是婆娑，阿添母親在我又催又逼又勸的情形下，終於點頭。當年台北火車站還沒地下化，附近的一個表演廳，一場聲光十足的頒獎典禮風光舉行，我看見媒光燈聚焦，阿添母親雙手顫抖地從主辦單位接過獎盃及獎金，一句致答詞也說不出來。九十度鞠躬，眼裡盡是淚水。是誰說的，因為照顧不來，上帝給每個家庭一個母親。歲月悄然無聲碾過，生命的步履如是堅毅，因為一場訪視，曝光於太陽光下，社會大眾給了鼓勵與溫暖，荒涼裡，孤獨也就不再那麼孤獨，儘管日子依然起起伏伏，心溫柔了，也就不再自囚於人世的滄桑裡。是呀！啟動社會支持系統，注入暖流，窗外仍有藍天。

 2013/5/8 台灣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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