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11 18:25:36思乃泱

親愛的兩位tamaramaw mumu,請安息

(圖說:正中間是mumu希阿莞少女時的樣子,那個年代相片的影中人,總給我一股透發著英氣的模樣)
2003.03
上星期天打電話給秀美老師,她說他們puyuma又一個temaramaw去世,而且還是我認識的temaramaw希阿莞,心裡聽了就很難過。離temaramaw蘇勞過世還不到一個禮拜,mumu希阿莞就跟著離開,怎麼這樣呢,先前我還跟別人說,puyuma部落的temaramaw最多了呢,結果一下子就少了兩位。哎,文化的傳承工作我們還沒有做很多,可以指導我們的老人家就一個個離開,真的是心很揪。
浩祥大哥跟秀美老師很費心地整理了temaramaw蘇勞的照片,想說看是不是可以在出殯前一天晚上放給來弔唁的大家看,回顧temaramaw蘇勞美好的一生。由於這在puyuma是沒有過的事,我也想過去看一看,畢竟,這不只是回顧一個部落很重要的老人家的一生,也是回顧整個部落的一段歷史,是給後輩很重要的教育。

謙虛的老人家
喪家帳棚的外面有一盆火,聽說從自古以前到現在就是這樣,卑南族的喪家都會這麼做,不知道這盆火是不是在靜靜守護著這個家庭。我們給mumu蘇勞上了香,她是部落裡最高齡的temaramaw,也是主持各種儀式的第一名temaramaw,如今她離開了,部落裡的很多儀式,真不知道在沒有她的帶領下怎麼進行。
原本準備好的白色銀幕收了起來,一些前來守靈的族人看起來有著一點點失望。原來是幻燈片不準備放了,因為temaramaw蘇勞不希望這樣。家裡的人在準備播放以前透過擲杯筊詢問她的意思,結果連擲四次她都不同意,雖然家屬很期待看到也很願意,但是也只好作罷。
前一晚在學校弄到半夜一點半的秀美老師雖然也覺得可惜,但是也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思。秀美老師這麼說:「這個老人家很─謙虛,她一定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她連走到人生最後階段很不舒服躺在床上時,也不要讓孫子幫她,還是很堅持要自己走到廁所去,就知道,她真的很謙虛很不想麻煩人家。」
看著tamaramaw蘇勞相框的相片,我也可以想像她的埋辣與堅持,就如她在部落裡坐臥行站慣有的風範那樣。在學校掃描照片到半夜兩點多的浩祥大哥說,他們在做照片時就有想到,如果給蘇勞temaramaw做這個整理,那麼也要給temaramaw希阿莞做這樣的整理。由於她去世以前受洗,所以比較不會有忌諱,加上她的個性向來很開朗,應該是會同意在出殯前的那一晚放幻燈片吧。

笑口常開的以慕
星期四晚上,在mumu希阿莞家進行天主教的告別彌撒。這裡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去年年底那時候我們忙著做puyuma各個年齡階層的服飾研究,於是來到她家裡請教她,她很高興地還把她做小姐時的makiteng跟pakelep都翻了出來告訴我們這是從以前就是這樣最傳統的樣式。之後我在秀美老師家做菜請她吃,很難忘那個晚上她酒足飯飽後自在悠遊的歌聲,有著老人獨特嗓音的韻味聽得我們如癡如醉。秀美老師還趕忙把錄音機拿出來錄,真的很美老人家那種年輕人唱不出來的味道。
儀式結束後,浩祥大哥跟娜鈴扛來notebook、銀幕、投影裝置等等,秀美老師則跟喪家接洽,忙著調延長線。我們就在外面帳棚的入口處那裡搭起了銀幕開始放音樂準備播放。浩祥大哥架設裝備,娜鈴播放power point,秀美老師負責用錄音筆收音,我則是在手忙腳亂的情形下臨時負責錄影。我們四個人就像個小小的team一樣分工合作,誠心誠意把我們在文化工作上的心意撐起來要給mumu希阿莞送上美好的一程。
在沒有麥克風的情形下,幸好有清美老師為大家用母語旁白,讓在場很多老人重溫mumu希阿莞當年照片的故事以及背景。我們也看到很多張很老的相片,裡面已經有很多人不在人間,不時聽到大家啊、啊的驚嘆聲,看到了很久沒有看到音容宛在的親友在裡頭。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第一張,mumu做小姐那時候的黑白照片,很有卑南族女性那種孕育大地的風範。還有好幾張大概都是祭典聚餐的照片,只見mumu不是拿著玻璃瓶紅標米酒就是夾著香煙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有一張更是很可愛地比著YA的V字手勢,我也感染她的高興在銀幕這端跟她YA回去。mumu真是很可愛、很開朗啊。

故人叮嚀只能謝謝收看
播完幻燈片以後,還有一片紀錄片是三、四年前公共電視原住民新聞雜誌米將拍puyuma部落的巫師團,裡面有很多temaramaw蘇勞跟temaramaw希阿莞的鏡頭。其中有幾段讓我印象很深刻。有個likavung結婚過來的temaramaw,她因為繼承的是利嘉的祭儀跟南王的不太一樣,另外加上年紀大了所以儀式進行時會忘記很多東西,於是temaramaw蘇勞跟祖先溝通時就會請祖先原諒她們忘記很多儀式程序;mumu希阿莞由於初學儀式時就是按照ulivulivek的方式,所以有些地方跟puyuma的做法不一樣,例如會爬上梯子到屋頂邊緣做儀式,這些都讓我看到卑南族的部落不能以純粹的單一部落來看,其實婚姻與遷移關係也讓很多其他卑南族部落的種種在一個部落呈現。
還有,temaramaw的功力很強也讓我很佩服。那時候美軍轟炸台東,幸好有temaramaw做儀式叫飛機飛過去飛過去,所以炸彈都沒有掉到puyuma,真是太神奇了。我也看到temaramaw難為的地方,有一次她們因為沒有去為一個族人做傳統除喪儀式,兩個temaramaw就接連摔跤,一個撲倒在地一個四腳朝天,她們說這是祖先懲罰她們沒有用傳統儀式。但是另一方面她們也很難過,因為堅持用傳統儀式的族人越來越少了。
然而最讓我心有戚戚焉的還是temaramaw蘇勞那句話吧,她是在說最年輕的temaramaw以露拜,temaramaw蘇勞的得意門生。她要以露拜唱歌時大聲一點,多學一點,銀幕上她的人這麼說:「不然我以後走了,你們怎麼辦呢?」就真的,真的走了,而temaramaw們還有很多沒有完全從她那邊學到。
紀錄片裡有一張很早以前的黑白照片,是那個時候puyuma部落全體temaramaw的合照,嚇人,卅來個滿滿,也就是聽族人說起幾乎他們每個以慕都是temaramaw的那個年代。片子結尾時,那時的temaramaw在米將的邀請下照了兩張全體照,米將的旁白這麼說:「來留下大合照,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這樣一起照相呢?」真的是這樣,已經很多talamaw沒有辦法這樣一起合照了。而這兩張照片也出現在給希阿莞以慕播放的power point裡頭。
看完幻燈片跟紀錄片,我心裡有很深的感覺。一是及早做紀錄,二是紀錄的脈絡。幸好當年有米將做這個專題報導,不然現在哪裡去找、怎麼做得出來有關temaramaw的報導呢。這就顯現及早做紀錄的重要性了。再來,我們在整理照片時很多都只有當事人知道的脈絡,可是當事人一不在,那個脈絡就斷掉了,只能讓看到的人自己去猜那個脈絡。於是我想到,我之前照那麼多部落的照片,可是如果我沒有把比較清楚的脈絡整理文字化出來,那我死了以後年輕人不是只能對一堆照片乾瞪眼嗎?可是就像清美老師的兒子洪大哥說他家的照片,多的要命,但是要整理就真的頭痛了。

穿上傳統衣
我要感謝與mumu希阿莞的認識。因為她的關係,我和秀美老師,還有娜鈴跟她家三姊妹和女兒,都想要把穿makiteng的傳統恢復起來在自己身上。我們約好要一起去裁布量身,要照以慕的樣式做makiteng,也要用老老暗暗的棉線不要亮亮的毛線繡圖案。傳統的美麗要繼續在我們的使用表現出來,用這樣來紀念跟月英以慕的相識,這樣子,以慕就沒有離開我們的身邊了。
親愛的兩位temaramaw mumu,請安息。你們的交代,就算我們不能做到很多,我們還是會努力去做的。

temaramaw:擔任部落的祭祀工作,是祖靈與族人溝通的橋樑。
mumu:祖父母輩的老人家。
puyuma:普悠瑪(南王部落)。puyuma雖然被用來當作卑南族的總稱,但是還是是特指該部落。
埋辣:maila,不好意思。
likavung:利嘉部落。
ulivulivuk:初鹿部落。
makiteng:卑南族的長袖短上衣。
pakelep:卑南族女性的胸兜,此為puyuma系的說法。
(以上拼音並非完全正確,僅供概略發音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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