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7 13:46:50思乃泱

收穫節的幾句話─祭典‧你我‧我的存在之於彼此(2)

(圖說:巴代第一次來知本收穫節所拍到的畫面,就已經說明了我這一路的心。我的心就像馬瑾的眼睛一樣,雖然只能跟在後面的一旁看著,但是你們在部落為部落的付出與行動,就是我所關注的離不開的目光。一萬年。)

在部落,像命哥這樣讓我感到窩心的人,還有很多。

把我當妹妹疼的哥哥世榮,小丸子的爹的他跟學良、保令他們一樣,都是我一開始來知本就一直看著我待在部落的哥哥輩。十五號遊街的時候,世榮哥開著載飲料的貨車,想當然那貨車上面擠爆了跟我一樣愛哭又愛對路想要跟哥哥們遊街到天黑黑卻是不能下來一起跳的小女生。車子停下來時,世榮哥忽然轉頭很深沉地對著車門外一路半走半跑跟著隊伍的我說:「很想你呐~~」我看到了世榮哥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四年前很拼命投入的當年的我,那個也很讓我想念的曾經的我,而今這份心力銳減到一年兩次的祭典當天才看得到。
哥哥的眼神當中我也看得出來,這包含了哥哥musavak已婚者一輩對於投身部落工作的想念。以往單身時,他們這一輩爲巴拉冠場地的爭取衝撞、爲青年會制度的確立拼命,可是一旦成為musavak之後,似乎巴拉冠這個都是年輕一輩的地方沒有他們可以再度跳下來獻身的舞台。於是,我們都在想念那個雖然在付出當中感到疲累但是都曾經心甘情願燃燒下去的自己。

世榮哥的好兄弟世本,先前嚕我后幹什麼啦我們在釣魚一直在打電話催我們趕快回來帶小孩子,此時musavak很久的他也在隊伍當中跳,邊走邊被我們坐在車上的小女生編詞嚕他喊唱:「衣服穿顛倒~~~啊~衣服穿顛倒~~」真的是背心內外穿錯標誌與裁線都露在外頭的哥哥被我們搞到好氣好笑,在隊伍最後的他乾脆帶著也是跟了一天的takuvan小男生們在後面另外起圈跟著muwalak共舞時小跳。每次看到哥哥輩在帶小孩子從小開始操練熟悉一下,就覺得部落的傳承下去是有希望的。
哥哥看到我帶小女生的跟,也是有感而發開始語無倫次:「怎麼說呢,我們走過來的這些年,有你們一直陪在我們旁邊真好,我們的做,你都看到了,你最知道,一直沒有離開……」
世本哥的話,我感受到了。知本人不是很擅長講話,但是這裡的人所講的話,都是很真很直接要你能了解他們的明白。
這幾個哥哥包括阿仁有時我都被他們攪錯時空給哭笑不得,例如他們有的會一直認為我從國家劇院一開始就跟著他們當志工一直來到知本收穫節哪有我哪有跑到歹后去ㄍ一ˋ你們認識,有的會在講話當中忽然話鋒一轉:「喂你有跟我們去南投抗議過后~~」哪有我哪有跟你們去過省政府……然而這樣的相待,讓我感覺到,不知不覺的我在知本的存在似乎也變成了知本近年來歷史的一部分與一部分的歷史,跟著一起注入了時間的長流。

遊街的一路,總是燥熱難耐、疲累不堪,卻又充滿了各種樂趣。以往,我會把相機鏡頭對準跳精神舞putengan最帥氣的人、一次次timatilaw起跳頓力之間最高躍的飛旋迴跳,可是逐漸的,我把鏡頭收了起來,靜靜的用心裡的眼睛,細細品味三、四年前出現在豪威鏡頭下讓我一開始難以理解的畫面。
來到知本第二年的我,那個收穫節跟豪威都照了很多遊街的相片,一起拿到巴拉冠大家看。我照的相片,一看就知道是對知本遊街感到興奮初體驗的人拍的,著重的是陽剛的、外顯的表現,出現在鏡頭底下的幾乎全是遊街主角─青年會男子以及帶頭musavak很認真跳舞的身影。然而豪威拍的幾乎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都是遊街配角的特寫,坐在長廊下引頸企盼等待遊街隊伍來到自家門口的族人,在年輕人歌聲中被安慰拜訪的老婦人咧嘴開懷暢笑,在自家門口等著年輕人到訪的老人敞開了熱喉在年輕人舞圈正中央開心指揮甩手擺跳,坐在飲料車上的小女生喝著飲料比手勢耶耶耶,已經滿身大汗ㄊㄟˋㄊㄨㄧˋ到不行的venangsangsar躲到旁邊吊白眼休息………
這一切都不是當年的我所能理解的,另一種對遊街的看到。可是現在,我會在乎這些人與人之間在遊街當中互動的流動,更真實於遊街旋跳的本身。因為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存在,遊街的行為就沒有了意義,那只是遊街的人在自己爽而已,沒有一個互相的對象可以去珍惜你今天遊街動作所帶來的意義。因為有這些人從第四條路、第一條路、第五條路、第二條路到第三條路的從白天等到黑夜,等著給你放鞭炮擺涼水塞點心給紅包跟你一起在家門前牽手共舞,我們彼此才會在這樣的互動中完成了共同是部落群體在乎彼此的關係。
於是遊街當中一些ㄍㄧㄥ到很緊結果變得很好笑的NG畫面,開始進入我的腦海映像:putengan精神舞來到天主堂,大人跟神父牽著手在草坪上跳舞,結果保令爬上門口拉下一串串龍眼,像聖誕老人丟糖果一樣發給底下一群伸直了手爭著要吃的takuvan小男生;阿宗的爸爸穿著拉罕衣飾在家門口加入putengan精神舞行列結果一起步下去就同手同腳,包括他老人家、帶頭的阿宗還有後面的年輕人全部一邊偷笑出來一邊你好好啦繼續咧著笑意蹲下去跳;第一條路停著不少摩托車有很多對遊街隊伍跳timatilaw會造成的障礙物,musavak總是一個箭步就用身子當牆護起了年輕人,而保令有時就會跟年輕人開玩笑伸直了手去摸他們此時kamlin響鐺鐺的屁股;遊街來到秀線家逗點茶坊,皆興衝進去找他的最愛Candy給牠喝碧魯還彈了好一陣子鋼琴作樂……這就是知本,檯面下真正的流動。我的心眼,已經開始像豪威一樣,以一種更沉斂更內觀的方式在看待遊街,進入以知本人的眼睛看待知本的人事物,於我而言,又走到了另一個境界。

隊伍來到了派出所,每年此時,在這裡的跳是我最愛的看。四叉路口的道路四面被交通指揮的哥哥們擋了下來,守護年輕人在路中央的圍圈飛跳。一年一度,道路是屬於原本我們的最大。然後我們一大群穿傳統服的人在嗶嗶嗶的交通指揮聲中過街溢滿了整片道路,一如青年會男子萬頭竄動的黃頭巾背影溢滿了窄窄的第四條路,是一種氣勢充盛當中的壯美。
從派出所再繞轉第二條路,已是下午六點,還有一半的街還沒遊到。曾聽虞導說,往昔遊街的家戶拜訪可是有規矩的,例如要先到部落的哪些家族哪一人家,這個都是照排序來的。因此年輕人常常要照規矩一下忽而往上或一下忽而往下跑,而不是像現在爲了精簡路線時間所以就順著走,或是同時就在巷口分成好幾家跳。所以以往的部落遊街不只一天,在等待的族人也會知道自己的家到了哪個時間點還輪不到。部落之間的排序關係就在遊街的實踐中完成,也讓年輕一輩的族人在這當中清楚部落各家位階的關係。
到了小女生若芸、若沁的家門前,媽媽美玉阿姨看著馬瑾他們也是一路的跟,以一種疼惜的微笑對我說:「啊謝謝你每年都在帶我們的小孩子,希望你不要太辛苦了。」我跟美玉阿姨說:「一點都不會,是我才需要她們,要謝謝她們呢。」阿姨笑說:「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是的,一直以來我感謝這些小孩子,讓我在跟她們的互動中知道自己在知本的哪裡。

已經天黑好一陣子了,當隊伍終於來到了第三條路卡地布即將接任新會長的錦勇家,可想而知群聚在他家門口的年輕人這份生猛的歡愉之情會如何high翻天唱特久。要再往下走時,豪威忽然以很佩服又實在拿我沒輒的語氣說:「后~~思乃泱!你每年都這樣,全程跟ㄋㄟ~~」他不講還好,一講我想,ㄟ真的ㄋㄟ每年,從巴拉冠的日正當中鐺鐺鐺出來,一直到巴拉冠的夜市滿庭鐺鐺鐺回去,跟了五年的從兩點到八點,我總是要跟著你們一起到最後再一次走進會場。
我知道我很傻不知道在幹什麼,只是跟著咚咚咚在後面走又不能做些什麼事,真正在辛苦在累的是vansalang、kavansalang、venangsangsar跟valisen,可是我的個性裡頭又是如果就這樣半路離開了你們、沒有陪著你們走到底,我又覺得很對不起你們的那麼辛苦,雖然我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做,除了一路陪著你們以外………
我可以做的是,當你們在辛苦的時候,我也在一旁陪伴、在乎你們的辛苦,一起將這份辛苦化為美好有趣的通過。於是,看到難得出現僅有幾瓶的冰碧魯,我先下手一罐塞給阿宗;哥哥英智家準備很棒的青草茶,我先一杯拿給好久沒有出現在部落的阿拉伯引起kavansalang抗議;手上剛好凹來的一杯冰碧魯,我拿給小石,這位跟我一樣時間到了就無法不來到知本換血的第四家族成員;很想抽煙又不便帶煙跑跳timatilaw的阿祥,把煙盒塞給我的圍兜顧著,連年跳精神舞想休息又硬撐的他,坐直了腳要我對著他的腳跟猛踢看能不能舒服些;開飲料貨車的叔叔廖春德拿著他邊開車邊喝碧魯的寶特瓶大杯子,招呼我也喝一點;有好喝的(當然是冰碧魯),阿宏會倒我一杯,當然他更不忘venangsangsar芬拿桑薩,開了一瓶就每人強迫一口仰天長灌;金福只要看到可以打開的水龍頭,就不忘拿起水管對準valisen長澆好消解他們赤著上身被曬到頭暈發燙的暑氣……我對他們、他們對我以及彼此之間的這一路互相,就像跟在飲料車上的小女生一樣,雖然我們不能做什麼太大的事,可是至少可以幫你們顧著人家送來扛來的飲料給你們冰著,在你們需要解渴的時候即時找出最冰鎮的飲料遞給你們,在彼此相陪的一路上。

終於,鐺鐺鐺鐺到了彩蓮阿姨工作室的門口,最後一站了八點。阿拉伯揚起了頭與微笑的唇角說:「待會啊~~」他用眼神示意我等一下muwalak共舞時一起加進來跳,錦勝則是直接把他跟阿拉伯那一旁連在一起的手鬆了開來,笑著用手指一點示意就是我們中間這個位置留給你喔。那一刻我又好高興,謝謝你們我兩位好久不見的好阿累,一個在台北一個在台中那麼久了我們彼此沒有再同時在部落見面。走了一整天沒有在你們的當中,此時此地的此刻,謝謝你們的邀請,開放出你們的手來讓我跟著你們一起,在大聲齊唱同一首歌與大力甩踏同一支舞當中,讓我感到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陪伴中完成了這份情感上好久沒有這樣那種被完全了的感覺。
祭典,於人類群體是重要的,特別是對原住民部落來說。一年一度,我們在祭典之中,確認了、強化了彼此對這個群體以特殊行事的所建立的群體認同,也完成了、煉淨了、沉澱了彼此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讓我們可以帶著這份通過彼此關心互相照顧的經過,再次邁開腳步,去面臨日常現實生活中一切的槍林彈雨。
爲了來年此時你再跳舞來到我家門口給你放鞭炮準備涼水的在乎,我會用這樣的心情,去過未來的這一年。也用這樣的心情,等你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