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6 15:46:52思乃泱

收穫節的幾句話─祭典‧你我‧我的存在之於彼此(1)

(圖說:準前會長皆興與新任會長錦勇帶頭共舞,還有一個人的背影在這個晚上也是值得紀念的就是最後面接尾跟著辛苦六年了的龍森)

男生要去哪裡?他們要去巴拉冠。
為什麼要去巴拉冠?因為要去除草。
為什麼要去除草?因為草長長了。
為什麼草長長了?因為夏天到了。
為什麼夏天到了?因為要收割小米了。
為什麼要收割小米了?因為要過收穫祭了。
為什麼要過收穫祭?因為要在這個時候休息、慶祝,感謝祖先。
為什麼要感謝祖先?因為有祖先的努力才有我們今天啊。
齊唱:大家一起去巴拉冠流汗唷,這樣的啤酒最好喝了這個時候。

這首用領唱、答唱與齊唱的詩歌,是兩年前寫的,一直想問長輩們用母語給他唱出來看看。因為我很喜歡收穫節快要到的那一陣子,這個時候的知本向來令我迷戀,有一種晚上到了就開始不安於室坐立不安的吸引力,會莫名吸引著你。特別是當我在白天知道龍森開始陸陸續續請假、一下班就飛也似的二話不說狂飆回知本、聽到他跟人講電話時嗆聲說不行啦他最近很忙、看到他越來越沉重的黑眼圈+下塌的單眼皮以及開始ㄊㄟˋ ㄊㄨㄧˋ外八走路抽抽抽的模樣越來越加劇的時候,就知道,時間,真的是到了。
重新再回到知本的這幾個晚上,斷斷續續看明智放映的想當年意難忘巴拉冠知本版,一路有許多冷暖歲月的點滴感受。去年猴祭前夕一句話打到我的S,當我這次談到在尋找自己以漢族女性友人身分存在於各部落的邊陲位置時,又講了另一句打到我的話:「位於核心的邊陲,你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是這樣嗎?
S的話在我裡面慢慢沉澱,在知本收穫節這幾天,隨著與周邊人們的互動,逐漸發酵開來。

年輕人聚集的那幾個夜晚,有一晚我來到阿宗家要拿東西給他。哥哥宗國正在跟阿宗小聊,瞥見我進來,剛開始我們先互嚕對方,宗國哥提到他跟阿宗的有多像,包括他常常被人誤以為出唱片的封面跳精神舞的是年輕時的他而不是阿宗。哈哈哈的後來哥哥忽然語重心長又疼愛有加的說:「思乃泱~~,這幾年你一直…………真的是謝謝你啦,哥哥我都知道,愛你啦~~~~一萬年。」
當下我興奮的不得了,因為愛你啦這句話後面還加上一萬年的語助詞,可是我研究所時期最愛跟學妹們講的一句話。我的學妹佳慧、德青和梅芬最受不了也最愛跟我在道別或電話中一起大喊這句通關密語誰叫我當年是伍佰的歌迷,每次每次我都在別人跟我講這句話的時候得到很大的力量、勇氣與快樂,可以去面對接下來的很多事情。於是當我一聽到哥哥宗國跟我這樣講,馬上就很多感覺衝回來:「哥~~謝謝你ㄋㄟ,聽你這樣講我很高興。就是這樣啦,你們只要一句話這樣,我就可以高興很久、很久,可以繼續下去的啦。」
結果阿宗這個跟我在菲律賓嗆聲說回來要一起跳部落工作火坑身敗名裂的partner聽得有點被打敗,他有點酸又帶ㄍㄟ的說:「后~~哥你那麼會講話,啊我這幾年算什麼,一句話就被你比下去了。」我又笑了,因為我知道跟著阿宗當會長、卸會長這幾年下來他不知道西阿給我的情緒多少次,結果哥哥宗國一句話就把我的狀況收服了,也把他跟阿宗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擺到一樣尖尖了。

齋戒試膽那個晚上,我跟小萱留在巴拉冠會場等男孩子們從海邊營區試膽回來。已經很累了,意識上還是要很清醒,因為明智跟另外一位哥哥對話的內容跟過程也相當精采。好不容易一點半了男生都回來了,準備要休息了,我捱過去坐在巴拉冠外面的阿宗,這位剛剛還在假年輕赤上身綁黃頭巾補修valisen學分的準前前會長。我們又聊了很多,包括這段時日以來年輕人的操作,阿宗很自然而然又講到他一直以來對年輕人的在乎,習慣性的眉頭緊蹙流露他說也說不完的憂心與期許……
講著講著,阿宗忽然像是喝到很順口的高梁,淡淡的滿意的深沉的吐了一口氣:「有你陪著真好,這一路……就是這樣,啊~~爲什麼我就可以跟你這樣講,跟妍伶妹妹她們就沒有辦法這樣講ㄋㄟ后~~」我聽了一愣,笑了開來ㄍㄟ他:「嗨唷,我是跟了你兩三年的執行秘書ㄋㄟ,跟你在一起那麼久的程度當然不一樣啊~~」阿宗頓悟似的苦笑:「好啦那我叫她們多待幾年就可以知道啦~~」
阿宗的話,讓我很高興,也讓我明白我可以做的事情。身為上班女生的我,收穫祭沒有辦法像你們男生白天去海邊幫忙搬木頭,晚上去海邊幫忙裝鬼嚇年輕人,我可以做的是,一路陪著你們,等著你們,在你們回來很累的時候,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聽你們辛苦了一天可以把心事掏出來的講話,聽你們講講一路的心得,就像吃完主菜以後可以享有一盤甜點,讓很撐很高漲又很疲累的心,有一個可以講出來以後就可以安歇與滿足的出口。
這是我,喜歡來到巴拉冠的女生可以做的事。

摔角那天下午,我請了假來到知本。我知道這個時候找小女生最好找了,因為她們的叔叔舅舅哥哥弟弟阿累此時都在場裡摔與被摔,一個個平時會一起去夜市但是很少來巴拉冠的小女生,收穫節前夕如果要找她們,這是最好的時刻了。我在會場搜尋著小女生的蹤影,果然一個又一個被我碰到了趕快交換電話。
「明天晚上要穿傳統服來巴拉冠喔!」芅華這個每次都愛跟到底的小女生就說:「那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來?」「如果要來也可以,以娜她們要教東華的姊姊編花,男生要選會長。」「好啊好啊那我要來。」「那明天白天ㄋㄟ要做什麼?」姊姊芅雯問我。「男生要遊街啊,你們可以跟,可是不可以跳。不過我們可以去坐那個載飲料的車喔!」「好啊好啊,那你會在哪裡?」「嗯,中午那個時候我會在這裡吧,你們就來找我。」「好,」芅雯以一種抓到我就是你的那個眼神認真的說:「那你明天在巴拉冠,一定要讓我找到你喔!」
這個孩子又講了猴祭以來讓我感動的話,我要在巴拉冠等她們,因為那是我的責任,也是我跟她們的約定,是那種一來這裡就要讓我看到你就在這裡的,對你的需要與有你陪伴的在乎。

已經是國一要升國二的若芸,也在摔角現場碰到了好久不見的彼此。我試探性的問她:「十五、十六號這兩天晚上穿傳統服來巴拉冠跟你阿奈一起好不好?」原本我打算就算功課很忙的她回答「好,再看看。」我都會接受她的決定,然而她的回應不再只是如同當年一直來參加的小女孩般的興奮,更還有這是我本來就認知的責任的一部分的堅決:「好,我是一定會來的啊。」說得斬釘截鐵,再自然不過,好似我不懂她才會這般問法。
那一刻,我的心是狂喜的。我很想抱著此時人在泰國無法回知本的宜瑾跟她說,是的,你說對了,或許我們所愛的妹妹們會因為各種因素暫時離開巴拉冠,但是當她們認知到這是她們無論年紀或性別差異都該來、都要來的地方,那麼她們一定還會再回來的,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不管那樣的回來到底可以持續多久。而那,也足夠了,對於期待在巴拉冠會場再次看到她們與阿奈手牽手共舞的我來說。

摔角以後,晚上要選會長。幾個白天就開始興奮不已的小女生雅文、馬瑾、芅雯、芅華、小丸子不到八點鐘又在巴拉冠跑來鬧去,以娜們還在忙做阿拜,還沒有人過來活動中心剪花。芅雯還特別幫我從家裡拿阿拜來好讓我不用餓肚子,她說:「我還是挑最熱的一塊呢。」我心裡很高興,高興小女生對我的在乎。這真的是讓我很感恩的領受。
男生聚集到巴拉冠開始講話,拉勞蘭的撒可努跟阿偉他們都來到這裡。小女生就說想要自己一群練跳舞,我們就過去祖靈屋那邊的空地練習。馬瑾帶頭跳,已經要升國一的她仍舊能夠這麼喜歡來巴拉冠持續參加部落的活動,真的讓我很高興。她們雖然對許多CD上的傳統歌還不是很熟悉,可是猴祭所教的歌曲從以前就已經反覆練習深刻到她們已經不會再忘記,就咿咿呀呀的跳了起來。其中還有一首是去年猴祭期間皆興新教的歌曲,馬瑾去年有事沒有辦法來而沒有學到,我跟她說不要緊,她一定可以在其他人唱的時候很快就學會。
練完舞,四個小女生想過去看男孩子在選會長的講話,而馬瑾則是想留在活動中心幫以娜們編花。結果後來馬瑾還是跟我們一起走過去,她有點被ㄍㄟ的那種甘願與無奈:「沒有辦法,被你們脅迫。」可是我聽了很高興,這表示,團體的概念在她們當中形成,就是要接受,大家決定了以後的一起。這點對小女生麥督米蘭是非常重要的。

趁著皆興給takuvan小男生出來跳他們小孩子舞的機會,他也給了在旁邊跟著唱歌的mytuvilan小女生一起下去跟takuvan跳舞的機會。原本很想跳舞的小女生,又開始害羞說不要跟takuvan手牽手。只有馬瑾在皆興會長的招呼下很大方的進去舞圈,那一刻我很高興,因為孩子已經跨越了這不是什麼男生女生怎樣怎樣的場合,而是一整個部落團體就是要在一起的意識,我很高興她已經成長到這個境地,因為這個點對小女生未來與巴拉冠活動的接觸也是很重要的。
其他害羞、帶點賭氣的小女生,也在我們半嚕半ㄍㄟ的狀態下半推半就進了舞圈,跟其他小男生牽著手一起唱跳著。看著孩子在唱跳中學習,特別是男孩子稍嫌稚氣與笨拙的學著大人把腿伸出來勾回去仿timatilaw的嗬喔喔咿呦喔喔喔咿呦,我的心裡又流動著另一種感覺。

阿宗當會長期間我跟易春、千里、素瑩、靜芳參與文化成長班,很多時候,我並不敢肯定,到底我們這樣陪著小孩子一起,他們可以吸收到多少所謂跟傳統連結的這個部分。可是今晚,我再一次從孩子身上看到,有陪有教就有累積的成果。如同小女生當中有人不知道歌詞時會互相討論說,就是那個時候教的那個啊然後其中就有人可以帶頭完整唱出來。
從表面上看來,這些歌,沒有來參加的小朋友就沒有機會跟中介學到;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如果我們大人不去持續提供這樣一個環境,讓他們想來可以來的還有機會能夠學到,那麼就一切什麼文化傳承工作都毀無而沒有未來了。於是當我得知皆興今年八月打算辦理中斷一年的成長班,我的心裡真的很高興,因為也唯有這樣,小孩子在漫長的暑假才有管道可以多親近巴拉冠以及部落的人事物。而這往往也是他們除了祭典以外可以最完整在巴拉冠凝聚向心力的時段。

小孩子解散以後,小女生又跑去幫以娜編花,很認真很安靜的摸著辮子編,還讓人很窩心的整理環境唉唷快半夜十二點了還在精力旺盛不想回家。由於皆興交代隔天小孩子一早集合幫忙有人要來拍攝,於是本來還想睡晚一點的我又被孩子嚕,早上七點半小田雞見面。
今年的會長選舉很讓人感動,因為不是選舉,而是kavansalang自己阿累推派、群體承擔,而且由所認定的這個人再去找他的副手。避免了大家以莫名其妙的選票機制決定領導人的第一與第二順位,卻沒有考量到這兩個人彼此是否互補是否machi,這是非常好的演變。選派結果是錦勇接棒,大家都很高興終於產生新的當選人帶領巴拉冠走下去,終於可以放鬆一下ㄍㄧㄥ了很久的心情,此時此刻的我終於可以理解選教宗時大家在外面一直期待那個對的煙的顏色跑出來的心情的釋放。皆興帶著錦勇牽著在巴拉冠的年輕人以及特別來共襄盛舉的新香蘭跟大王年輕人一起共舞,以歌聲報告給火煙繚繞的祖先,新的會長誕生了請看顧我們的年輕人繼續走下去。巴拉冠外面的我對於知本連年不變的堅持又是綿密久遠的感動。

既然選完了,易春的弟弟正富從高雄車來的生啤酒就派上用場了。我們好幾ㄊㄨㄚ人分散各處開始小喝起來,我坐在依命大哥旁邊,聊著聊著,命哥問起我來:「這個星期很多地方都祭典,有沒有過去下賓朗?」我搖頭,雖然從以前我就想多經歷不同卑南族部落的收穫祭。
「那都蘭呢?」我又搖頭,雖然今年他們三年一次的晉級我老早就盤算想過去。
「那新園呢?」我還是搖頭,雖然送去一箱啤酒但是那樣的匆匆無法表示太多。
沒有辦法,這個時候的我,心都在知本了,哪也去不了。這裡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了,有很多我在乎只是講不出來、不講出來的人。相對的,也是有很多人這樣對我而說不出來、不說出來。
後來命哥給我一個很深的擁抱,也是感動派的他把很多事都看在眼裡,一有感覺就會表達:「真的是……沒有人像你愛我們愛得這樣深……」如果是以前,我會把這類話當作啊~~~~又來了酒醉以後才講出來的無濟於事,可是現在,就算是酒醉以後才講出來,我都會很珍惜,畢竟,這是人家心有所感才會老早放在心裡的感覺;畢竟,只要聽到這樣一句話我又會覺得我在這裡的存在不是沒有意義的。
謝謝你,命哥,每年祭典的時候你總是會這樣讓人感到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