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2 14:49:37思乃泱

領悟,這條路上(2)味道

很久沒去初鹿乾爹家,這個我隨時來隨時都受到爸比跟媽咪待我如女兒的溫暖自在,也是我在台東很重要的心靈慰藉。
爸比拿了一盒涼麵給我,說是昨天活動人家送的。他說如果我吃得習慣,就再拿一盒回去。咦,吃涼麵還有味道習不習慣的喔,不都是那個黏糊糊的甜麵麻醬再帶點辣嗎?
咦,不是耶,這醬料很稀顏色看起來很淡。
我吃了一口啊了出來:「啊~~這是那個日式鰹魚醬油,蕎麥麵加這個再加哇沙米,夏天吃很棒。」我的舌頭想起在小豆島的夏天,那個初初去日本就待在營地語言不通拼命洗碗想家的暑假,有很多度過來的眼淚、笑聲與成長。
「你吃得出來喔?」爸比這樣問,似乎他不太能接受這兩種東西搭在一起。
「嗯,我去年還常在家這樣吃,好久沒做來吃了很懷念說。」
說著我就呼嚕嚕吃光了一盒,還追加一盒外帶。
騎車返家這條路上,我開始在想,為什麼我還算能夠適應別人不習慣的味道組合。

因為曾經接觸過,於是,當你再次碰到時,那已成為記憶中的曾經,而不是不得不的調適還帶點無可奈何的排斥。
媽媽說我小時候她是這樣子帶的。餵完奶後,她會隨手舀幾匙桌上食物的菜汁讓我嚐味道,各種的味道。媽媽說,這是為了讓孩子習慣大人吃食的味道。那麼斷奶以後,就不會那般不適應,只想吃奶不想吃其他東西。所以她說我吃東西很好養,不怎麼挑,就算一陣子挑食,她總也有辦法治我,例如不喜歡吃胡蘿蔔就請兒童樂園扮兔子的人跟我握手,果真我就吃這一套了。
真的?!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時又驚訝又高興,佩服我這學幼教當過園長的媽媽還真有一套。
我想起1996年夏天跟妹妹一起跟團去奧地利參加音樂營,我們一團分成兩個地方住宿,剛好我們分配到的那間民舍不提供晚餐,於是我們有幾個人就得自己想辦法找東西吃。在歐洲,最便宜的就是超市的罐頭組合了。由於1992-93這年我跟妹妹各自在德國與瑞士參加交換青年的活動,於是那些香腸啦、酸黃瓜條啦、方方正正的罐頭肉醬啦、硬硬的黑麵包等等早在我們寄宿家庭的桌上不知出現幾百回的食物,這回我們可是帶著懷念的心情再度品嚐,而且居然可以批評不同牌子的味道,讓不得不的挑選也成為一種樂趣。最厲害的是隔天中午的午餐還可以照吃不誤,讓其他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們實在無法接受這種味道難吃的冷食,確實我倆已能體會這對吃慣台式熱食美味的人們來說簡直是荼毒。
「赫,這種東西你們有辦法天天吃喔?」
「倒也不是啦,啊不過曾經習慣,就也不覺得怎樣了。」妹妹的回話更猛:「我還蠻想念這一牌的香腸說,如果可以熱熱吃配上煎洋蔥啊那更棒!啊對了回台灣以前再來挑幾罐帶回去在家裡煎來吃。」明明吞的是無滋無味的罐頭食品,我們倆卻吃得像聖誕節市集賣的香噴噴香腸。

除了已經適應的食物以外,那回音樂營讓我跟妹妹最快進入狀況的還有一系列令人驚歎的課程。由於考量到語言問題,因此我們這一團的上課方式是由翻譯人員協助德翻中,因此我們這團Taiwan group只能上特定的課程不能自由選修,當然也沒有機會認識台灣以外的同學感受他們多元的看法與交流。我跟妹妹還有一點比較在乎的是語言問題,雖然我不曾認真學的德文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但是要我們聽著德文再去聽翻譯的解釋,事實上在聽德文的過程我們已經在進行自己的解釋,於是當兩種解釋同時撞在一起的感覺就很不同調。雖然自己德文能力真的很差,又不能覺得翻譯翻得不貼切。聽了兩天的翻譯後,我寧可讓自己處在似懂非懂隨己解釋聽懂多少算多少的第一手狀態,於是我跟妹妹向團長提出離團自選課程的要求。
團長並沒有立刻答應,因為這樣一來的話,有許多影響學習效果的環節是不能確定的,我跟妹妹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然而團長還是答應了,就像想要保護你學習過程的父母,雖然不捨/忍你去跌撞,但是還是願意放手。
而我跟妹妹也開始了另一段精采到不行的學習之旅。

那年課程超棒,我也因此愛上奧福音樂之於人類散發創造力天性的原點,太美妙了可以音樂、美術、戲劇等等所有的藝術型態都能自在地結合在一起在當中玩得很高興。不過讓我印象最深刻之一是在某堂課,老師要操練我們對於聲音的互動與反應,於是當一個人發出一種聲音時,其他的人也要跟著他發出同樣的聲音,直到又有人想到要拋出另一種聲音而反覆持續下去。剛開始我們發出的聲音都是純粹的聲音,也就是不帶語言表徵意味的聲音,例如動物叫聲啦、機器運轉聲響啦、喜怒哀樂之音啦等等,後來不知怎麼搞的有學員順勢接上去發出「Nein!Nein!」的聲音,這下子大家都很興奮,因為這個聲音在德文意味「不」的意思,也就是否定時使用。而腦筋轉得很快的我,一聽到這個已經進入表聲語言的語詞,很自然就拋出「Doch!Doch!(偏要,表示否定Nein所陳述的事實)」這下子大家更加興奮,從無意識到有意識地對看笑喊得更帶勁,因為有意味的語言已經出現對唱較勁的情形,一下子我們像是從原始動物進入史前人類有語言的文明時代,連在一旁的老師也忍俊不禁…
如果當時我不懂德文,我鐵定沒有機會參加那幾門全以德文授課的課程,當然,也就更不可能對那個聲音所表徵的語意在當下產生自然的反應。而最錯失的,就會是處在朦朧但是頗有感受與心得的那趟學習之旅。

人與不同文化、不同語言之間,是不是也可以是這樣子?
如果人們能在越小、越早有機會接觸不同於自己背景的文化,那麼當他有機會再次接觸、甚至是當下就必須很深度接觸的時候,這些曾經有過的經驗,會幫助他,可以很快地跳過不適應的階段進入欣賞與思念,不浪費時間直接進到實務操作層面,最後成為更多層累積的記憶。
當我想念我的韓國朋友,我會吃那種很辣的韓式泡菜跟辣醬(gochiujang我自己發音的拼寫)。
當我一直在尋訪好吃的西班牙海鮮飯,其實我也在想念我那西班牙很會做海鮮飯的媽媽。
味道、人情、語言、曾經接觸過的多元文化,都會這樣在身上成為記憶中的一部分,也成為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於是,我的冰箱很自然地躺著韓式辣醬與泡菜,過期的蕃紅花粉則捨不得丟掉。而我的外語擦消不去的則是英文帶著中式文法;日語帶著曾經聽慣的韓文調;鏗鏘的德文發音聽來像是ぁぃぅぇぉ的日本腔;始終只有那幾句的西班牙語則有著抑揚頓挫的德文重音,從我跟著拉丁美洲交換青年在德國學來開始。

如今的我,跟五年前還沒來台東最不一樣的是,居然敢吃辣了。從最早知本阿財的爸媽桌上總有著小小辣辣的朝天椒開始,到中興路泰安友人工作的小亨利便當一定要追加剝皮辣椒,到初鹿大陸水餃店裡一定猛加的辛香辣子,到市區新北投吃鴛鴦鍋覺得怎麼喇嘛火鍋還不夠麻辣ㄘㄟˋ,這也是我的另一番學習之旅。
目前我還沒有辦法的,可能就剩飛鼠的搭搭欸了。如果哪一天我可以就著飛鼠青青的搭搭欸澆在熱飯上當醬料大口吃……
希望我能有更多的勇氣去操練自己面對不同的味道,不管是苦的甜的或是五味雜陳的,都能在這條路上,享受單純與複雜層疊的安然自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