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以為還是半夜時，廣播的聲音傳來說現在是早上七點，還在疑惑是不是播到昨天錄的，我才猛然意識到───


我看不見了。

色彩，已經不屬於我了。


瘋狂似的大叫，驚動了整層樓的所有護士及醫生，男女聲交錯混雜中，醫生說得趕快準備進行開刀。

現在，我連腦袋空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只剩下黑、無助及絕望。

醫生，救我……
我不想要迎接沒有黎明的明天……






阿潘說我整整昏睡了兩天。

「你眼睛現在纏著繃帶所以看不見的。」是小許的聲音。

下意識摸上我的眼，卻被一層棉布隔住，果真是繃帶……

「宥嘉，沒事了。」熟悉的溫度傳入我掌心，我知道是你，所以握的更緊。


如果繃帶拆下來後一切就能回到從前，我不會再嫌白色太過單調乏味。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眼睛無藥可醫。
曾經衝動想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但在準備動手的那瞬間，你們的臉孔就會出現在我腦海裡頭。

你們為我籌的醫藥費、為我空出的時間……
你們為我付出這麼多，我怎麼可以一死了之？


「對不起，拖累你們了。」

「沒關係的！宥嘉你要加油哦！」小美的聲音還是這麼宏亮。

「憑著你的大眼睛打敗所有病魔吧。」

「對啊，他眼睛這麼小都活的好好的，你也可以的！」

「喂！」

「宥嘉，等你好了我煮滿漢全席給你瞧瞧。」

「是啊宥嘉，我會請我們教授找最好的醫生幫你的！」

「宥嘉哥哥，我們上次還沒破關耶！」

「你答應我要讓我幫你剪頭髮的欸，快點好起來嘛。」


「宥嘉……」「宥嘉……」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我會把你們的鼓勵，全部化為抵抗黑暗的勇氣。






﹡

這天，傳來的腳步聲節奏清晰許多，應該是只有一個人。
果然，人在失去光明後，其他的神經都會被拉起警報器，變的更加敏感。


下一秒，我便知道是你。

只有你，會貼心的在門上敲兩聲，代表有人來了。


從我的聽覺判斷，我想像你進來時拉了把椅子坐下，隨後拿起櫃子上的蘋果開始削起。

你告訴我你跟阿潘還有小許今天去錄了廣播。
不知何時，只要聽見你的聲音，我的嘴角會不自覺勾起微笑。

太好了……
我還沒有失去唯一能跟你溝通的橋樑。

你說你們今天在談國外風情，阿潘最想去美國，因為那裡面積大可以種很多菜；小許想去維也納，那裡是音樂之都，是他從小夢想的地方。最後，你告訴我你想去加拿大。

「為什麼？」

「第一， 因為有”ㄐ一ㄚ”。」

「吼，我又不是那個加……」

你笑出了聲，「第二，那裡的楓葉跟雪很美。」

楓葉跟雪啊……
我開始在腦海裡勾勒這美麗的場景，想像著你拉著我走在飄滿楓葉的林蔭大道，到了冬天你幫我戴上圍巾，然後像個小孩嚷著要去玩雪。

「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雪。」

你的語氣充滿堅定，我的眼球在一片黑暗中打轉，試圖尋找你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


───我放棄了。
現在的我只能靠自己的肢體，握住細如流沙的時光。


對於這個實現機率渺小的承諾，我卻還是選擇相信。

「一定要帶我去哦，打勾勾。」

在我伸出小指的同時，一股溫熱的氣息靠近，隨後欺上我的臉頰。
思緒一片混亂之間，感覺到小指被勾起然後兩個大拇指相印。

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在還沒有停止呼吸之前，我絕對不會放棄───






櫃子上永遠開著廣播，不能確定時間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醫生說今天會拆繃帶，我的心懸在上頭，一旦拆下繃帶後……


我就不能為我的失去光明尋找藉口。


突然感到喉嚨一陣乾燥，我小心翼翼的走下床，兩手胡亂揮著，試圖尋找櫃子上的水杯。
好不容易手心傳來一陣屬於玻璃的冰冷，卻被外頭的聲音打斷了接下來的動作。


「醫生說他盡力了……定緯你不要這樣！」

阿潘……？

「不然要我怎樣？我是絕對不會放棄他的！」

「你再怎麼憤怒，宥嘉也不能重拾光明了你知不知道！」

「給我住口！眼角膜呢？沒有多餘的眼角膜嗎？」

「你們不要吵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告訴宥嘉……」


無力地滑跪在地上，我嘲笑著自己像個笨蛋在等待奇蹟。

原來……我根本就已經看不見了。
這條繃帶，終究只是個幌子。

放開手上的水杯，讓它應聲掉落。


＂匡啷───＂


破碎的聲音劃過空氣，伴隨的是用力的開門聲。


「宥嘉！」

「……走開。」

第一次，我拒絕了那雙大掌的溫度。

不可以……
不可以讓一個只擁有黑暗的人，絆住你未來的每一步。


「不要碰我！！」眼眶傳來灼熱的刺痛，我明白那是淚水刺激到眼球所造成的。

「……宥嘉？」

「走開！」我奮力甩掉抓著我臂膀的那隻手，「我這個瞎子不值得被你碰起……」

長久以來的心理建設在一瞬間全部崩塌。

又一次的＂匡啷───＂……
這次粉碎的不是玻璃，是那顆被黑暗籠罩，早已殘破不堪的心。

「我這個瞎子有什麼資格擁有你？說不定明天就會有一堆歌迷喊著要殺了林宥嘉，不是因為他搶走了周定緯，而是他憑什麼搶走！」

「憑我愛你。」

瞬間，週遭的空氣隨著氣氛凝結。

我突然感到好疲憊……
無力地垂下肩膀，剛才的哭吼吼掉我剩餘的力氣。腦袋有收到你說愛我的頻率，最後傳達出來的訊息卻是我不能愛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臉頰滑過一滴淚。
那滴淚，在我眼眶裡停留許久，在我開口說了那句之後它才掉了下來。

不知怎麼搞的，在眼淚滑過臉的那一瞬間，特別痛。

「你……」

「定緯，你先出去，宥嘉需要靜一靜。」

感覺到阿潘在我背後彎下身，玻璃刮傷地面的尖銳聲不時刺入我的耳。

地面的玻璃碎片被收拾的一乾二淨，而我卻連撿拾那顆破碎的心的能力都沒有。


定Rain……
對不起…………

一個再也看不見你的人，不配擁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