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30 11:56:00slanki

妖怪-月圓邂逅(萬聖節應景文

承前面的〈妖怪(小段子)〉的妖怪設定,萬聖節的白蘇兩人邂逅的故事。與童話系列沒有承襲關聯。 劇情衍生自約翰康納利(John Connolly)的《夜曲》〈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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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月圓邂逅(萬聖節應景文)

  

 

  

  日落月昇,今年萬聖節的月亮比平日豐滿碩大。

 

  夜幕中,火車猶如低吼的巨獸,噴著白煙,隆隆的進站,在月台邊趴下,吐了口氣勢驚人的白蒸氣,將月台上的旅客身影抹得影影幢幢猶如幽靈。

 

  月台中央玻璃隔間旁的白愁飛被車窗裡投出的光惹得心浮氣躁,抬手稍微遮了光線。

 

  壞運氣!是他最討厭的那種列車,從商務車廂到四等車廂都有的綜合列車。為了那群高級人,月台警衛吹著哨子,驅趕著月台中央的閒雜人等。可笑的是,有錢人都在前一站的主要大站舒舒服服地上車,不會在這個衛星都市的車站上車,車站警衛不過是藉此逞威風。

 

  若大家都是沒錢人,衣服一樣邋遢窮酸,沒有比較之心,不會心生怨憤。見到乾淨華麗的有錢人,人比人氣死人!心裡艷羨就會惡向膽邊生。

 

  白愁飛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雖然沒成年,因為個子長得快,穿上成年人的衣服,也能混說是剛出社會的成年人,找工作也容易。不是衣著不合身,是身體很不舒服,不安和錯亂感在胸腹間遊走,體內熱度隱隱騷動,靈敏的嗅覺比平日更敏感,車站裡三教九流人來人往,汙濁的空氣令他嘴裡發酸想吐。

 

  若是平常到了這個週期,方入夜他就會跳上車,迅速回到落腳處,雖然破落,但起碼安全舒適。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賴在窩裡,盡興釋放自己的慾念,亂喊亂叫也好,不吭一聲也好,總之不會有人來打擾侵犯,他能平安度過週期的最高峰。

 

  今天就是給事情耽擱了,只能搭九點這班車,下車之後還要走半小時的路才能回到家。只能希望路上不要有阻礙他的人,他原本脾氣就不好,現在更像得快充飽的氣球,一不小心可能就炸掉。

 

  拉緊外套,縮了身體,彷彿如此可以阻絕外邊的窺探或者體內釋放的訊息,頂著風,往後邊車廂走。秋日的冷風在月台上顯得凌厲冰寒,而商務車廂的橙黃燈光溫暖宜人,讓他忍不住抬頭看。商務車廂的高度簡直是在半層樓高,居高臨下,車上人看得到下邊芸芸眾生,月臺上的人多半看不到尊貴的車上人,只能看到雕工精巧、美輪美奐的車廂裝飾。得距離火車五六步才見得著。

 

  他看到有個少年坐在窗邊,眼睛是閉著,坐得端端正正,留長的頭髮在頸後綁起,在溫暖的車內,少年仍舊戴著深紅色領巾,身上披了件毛織品。

 

  嘖,有錢少爺,不愁吃不愁穿,出生就抽到上上籤,可惡!

 

  彷彿心有靈犀,車廂裡那個少年睜眼,直直地就往月台上的年輕人看去,那絕對是刻意,因為他必須轉身,肩膀轉超過九十度,才能看到稍後方的白愁飛。那雙綠瀅瀅的眼睛透過擦得幾乎是透明的玻璃,直直看著他,平淡地回應他的滿肚腹誹。那種平淡是挑釁,是炫耀,是理所當然上下尊卑,惹得月台上的年輕人更生氣,身體裡那團火燒得更旺,彷彿開口就會噴出火焰。可惜他不是噴火龍,沒法燒了這台火車。

 

  即將發車的警示音響起,聲聲催促,白愁飛只能瞪了眼,強按身上的不適,匆匆忙忙爬上最近的車廂車門。

 

  四個警衛看守著銜接通道,不讓非商務車廂的過去,對於趕上車的年輕人冷眼以對,任他走往後邊車廂。

 

  他走進的車廂都是對號座位,後邊的車廂才是不對號車廂。通勤票只能坐不對號車廂,劃位要加錢。在不舒服的當兒,對號車廂的空調比較好,且比較沒有閒雜人等來吵。

 

  出發的火車嘰嘰哼哼的抱怨,彷彿賴床,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地往前爬動。旅客搖搖晃晃地在走道上安放著行李箱,找尋自己的位置。

 

  白愁飛慢吞吞地往後邊走,搜索著可能沒有被劃位的位子好坐下。無奈打著同樣主意的人也不少,而且從前一站就擠上來搶位子,第七節車廂沒有位可坐,只能往第八節車廂走。

 

  第八節車廂人少些,他忙挑了中段一排沒有人坐的位子坐下,將背包抱在胸腹前,棒球帽壓低,壓著體內的不適,像是酒精蓋頭,能把點燃的酒精火焰壓熄。

 

  白愁飛痛恨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很難掌控自己的身體,理性和感性打架,衝動和慾念往往占了上風,四處闖禍之後,理性得在事後收拾殘局。

 

  有人說這就跟女人的月經一般,受到月亮與潮汐的影響,而且每個人都不一樣。

 

  他又不是女人,為什麼要吃這種苦頭?

 

  今天又更糟,萬聖節又逢滿月,中大獎。自太陽一下山,圓滾滾的月亮蹦上天際,他的身體就開始疼痛,感官比平常敏銳,別說自己的氣味,別人的氣味也聞得一清二楚,甜的、苦的、餿的、腥的、飢餓的貪婪的、歡欣的、悲傷的、舒服的、痛苦的,瀰漫在空氣哩,身體隨著五味陳雜的氣味起舞,內臟彷彿造反。他想吐,很餓,整個人很空,需要什麼來塞滿,或者跳脫這個身體變成什麼。可是理性讓他做不到,只能壓低帽簷,抱著背包,縮在位子上,瞪著手錶上的秒針一度一度地轉,等轉了一百圈,就可以到站下車。

 

  「為什麼位子這麼遠啦!齁!」一個龐大的身軀咖搭咖搭的,彷彿垃圾車衝鋒,咖咖咖咖擠過巷道,棉厚的袖子上掛著大包小包五顏六色的塑膠袋和紙袋,香水和化妝品混著鮮肉氣味,宛如遺體化妝室裡的氣味,身材壯碩的女子轟然坐在白愁飛蜷縮的這排座位另一側,將手上的戰利品堆疊在兩側的位置,特別是冷凍生鮮的物品,擺到了他落坐的旁邊。

 

  即使是保冰袋中冷凍的肉品,腥濃血水的的味道依舊衝了出來,機關槍似地攻擊味覺神經。白愁飛不禁以為這個大嬸大媽是不是生理期還是發情期,利用濃厚的香水味和魚肉味掩蓋自己的費洛蒙或者體味。那一袋一袋的食物氣味濃郁得他噁心想吐,彷彿有人扼著脖子,施加於頸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氧氣都快進步了肺臟了。他掙扎地爬起來,穿過那排袋子,使盡拉開滑門,衝進車廂間的銜接區,逃往下一個車廂。

 

  往後的車廂是一般通勤車廂,這班車原本只有到第八節車廂,後邊車廂是加掛。第九車廂裡都是人,且擠在車廂的前半段,大部分是老弱婦孺,方才對號座車廂的明亮,到這裡就成了昏暗,從衣著判斷是一群上夜班的女人老人小孩,大城市裡喧囂熱鬧的萬聖節活動與慶典跟他們沒有關係,為了三餐溫飽,他們幾乎耗盡能量,如今昏昏欲睡地擠窩在一起,就像草食動物群聚休息,相互照應,任窗外偶爾出現的節日霓虹燈掠過。

 

  動物擠在一起,體味就更濃重,發酵中的酸臭令他想吐。

 

  他穿過車廂,推開嘰嘰歪歪抗議的門,繼續往後走。

 

  和第九節車廂的走道設置中央左右各有椅子、乘坐者面向車頭方向的形制不同,第十和十一節車廂是沿著車廂兩側設置位置,乘坐者面對面,兩側座位間空出偌大的地板,以放塞入更多的人或者行李貨物。

 

  爬到第十一節車廂,終於,這裡只有幾個人,車廂裡五味陳雜猶如餿水桶的群鬼氣味終於淡了些。

 

  白愁飛在最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身體又痛了起來,大喊大叫抗議著空虛。他咬牙忍著,身上浮泛一層薄薄的冷汗,身體的表面冷,體內火爐般燒灼著。

 

  火車轉了個彎,他瞥了窗外一眼。後邊還有兩個車廂,這班車是十三節車廂。

 

  這臺列車的車廂越往後邊越陳舊破落,這節車廂就的燈就壞掉好幾個,還有一支燈管忽明忽暗,響著嗡鳴聲,像是一堆蜜蜂受困燈管裡,所以沒多少人肯待在這節車廂。前面那個商務車廂是加掛進來的,掛在正中間方便達官顯貴上車,否則晚班車不會有這般多的空車廂,八九成這臺列車載完人之後要去某個地方載貨,所以後邊的車廂不必太好。

 

  想歸想,那些不是白愁飛關心的,他只想快快回到熟悉安全的地方。

 

  明亮的車站在窗外飛馳而過,宛如流星一閃而逝。

 

  身體裡的疼痛開始加劇,四肢變得不像是自己的,難以控制,嘴巴裡出現微微的腥味。

 

  衝動是隨著青春期到來,就像天秤歪一邊,平常的力量越大,每個月發作起來就更為無力對抗,身上的氣味也就越發明顯。

 

  母親只告訴他青春期開始會有這種現象,成年後就可以控制,卻在他第一次發作前就失蹤了。他獨自面對身體帶來無盡的麻煩,難堪和危險。他只能拼命找資料,找尋解決和壓抑的方法。雖然知道某種抑制器能壓抑絕大部分的衝動和氣味,把每個月身體影響降到最低,只有體溫低燒,外表跟常人無異。偏偏抑制器難以取得,就算取得了也不見得合用,若弄巧成拙讓自己更顯眼,招來麻煩,可能比沒用抑制器還慘。

 

  於是高峰期的三天只能躲起來,但願不被撞見。

 

  就因為平常過人的身手讓他能逞威風,這時節的無力感就更強,就更厭惡自己為什麼還沒有成年。為什麼不是意志力能控制,非得等到成年後?今天是萬聖節,百鬼夜行,妖氣四竄,加上月圓,嚴重影響他對身體的控制,甚至覺得燥熱到可能難以控制衝動。

 

  火車在某站停下,昏暗的尾端月臺上裝飾著幾顆應景的南瓜燈,齜牙裂嘴露著嘲弄的笑,霓虹燈閃爍著俗艷的瀅光。下車的人遠多於上車人,尤其是這個車廂終於只剩他一個人。白愁飛拿下棒球帽,透了口氣,他深呼吸,允許自己稍微放鬆點,同時感覺身體裡什麼東西散播到空氣中。

 

  車廂狠狠地往後震動了下,接著磨磨蹭蹭復往前移動,逐漸加快往前的速度。

 

  車廂的門開了,兩個男人走進來。一個臉上長了凌亂稀疏的鬍鬚,有些獐頭鼠目,另一個比他同伴高壯,臉上有著點點青春痘和摳挖的痕跡,他們都穿著便宜的夾克和風騷的牛仔褲,頭髮用髮膠抓出個油膩的造型,一進來就看到門邊人。

 

  「嗨,小美人。」

 

  白愁飛沒有理會。

 

  「叫你呢。就是你啊。」

 

  兩個年輕人身上的味道讓他身體裡有東西在劇烈收縮,皮膚很癢,彷彿充血發紅。

 

  「你是女孩子吧,長得這麼漂亮。」

 

  「我們有好東西喔,可以讓你樂一樂。」

 

  「是女孩子,是吧。」

 

  「走開。」出口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又帶點沒變聲似的聲聲細氣,逗得那兩個男人大笑起來,怪聲怪調地重複模仿:「你走開啊,走開嘛。」「他是不是那個來了啊?他們都是這樣。」長著小鬍鬚的年輕人對同伴說,「四肢無力,身體空虛火熱。是不是啊,小美人。」「那不就是正好需要我們嗎?」

 

  抬眼瞪了兩個涎笑的男人,白愁飛覺得嘴裡的腥味更重了。他瞥過窗外,火車已經離開村鎮,在荒野裡轟隆前行,兩旁的樹木彷彿伸長驅體威嚇的黑鬼,而火車在他們之間竄逃,飛馳而過,一頭鑽進了更黑暗的山裡。

 

  轉回眼,他瞧見兩個男人眼裡腥臭的慾望,也察覺自己體內的叫囂和渴望呼應著對方,越來越高漲。

 

  越來越糟糕了。

 

  趁著兩個男人交換著不堪入耳的話語,他猝然從隙縫竄了出去,往最後一節車廂跑。

 

  這一跑,讓那兩個男人猛然興奮起來。它們原本就在找尋獵物,夜裡喝醉或疲憊的男男女女是最適合的強暴對象,尤其是萬聖節這種夜間遊玩的節日,大批從入夜就開喝遊樂的人,晚上九點多陸續昏昏沉沉地出籠,供他們盡情挑選。方才他們已經搶到足夠的錢,一併滿足了暴力的衝動,現在該轉移陣地,好好滿足一下性慾。上車就找到獵物真是太好了,後邊有一個車廂,跟前面隔了一節,獵物再怎麼大叫,前面車廂的人也聽不到,他們想怎麼幹都行。

 

  企圖逞慾的人急切地追了過去,伸手要打開連結的車廂門。

 

  咚咚兩聲,靠在牆邊的爛拖把和破掃把倒下,不偏不移,頂扣正好卡在門的把手上,巧巧地卡住了關上的門。車廂內迴響著車輪和掛軸規律的咖噠咖噠聲,老舊的避震器失去大半作用,讓車廂一震一震,一跳一跳,掃除工具彷彿是被車廂的震動翻倒的。

 

  色慾薰心的男人們抓起扔開妨礙的拖把和掃把,拉開車廂隔間門,闖進最後一個車廂。

 

  火車的最後一個車廂是最老舊的,勘勘比貨車車廂好些,原本右側的座間完全拆掉,徒留一片空地,左側的座椅隔一排位置拆去一排,座位間扣了可拆勾的鐵鍊和鐵網,以便安置要運送的牲畜或者貨物。

 

  在預謀不軌的眼光裡,那幽暗昏黃的隔間宛如一間間的馬廄,用來禁制教訓不受控的野馬。

 

  沒有空調,冷風從車廂和窗戶的隙縫鑽入,冷颼颼的。沒有燈,外頭皎潔的自然光取代了人造的光亮,夜空中明月高掛,亮得星子都看不清了,銀色光芒從窗外照進,林木黑影不時閃動,車廂內彷彿老式的黑白單色電影,輪轍聲宛如放映機的圓盤轉動聲。

 

  「小美人,快出來啊,別害羞啊。你跑不掉囉。」

 

  兩個男人走了三分之一節車廂,瞥見中後段一處座位隔板的裡邊,一小撮白白的物體晃眼過,彷彿被發現而慌忙躲藏。他們欣喜雀躍地走過去,打算拖出獵物,卻發現隔板後的物體探出身體,緩緩伸展。那生物挺直腰桿,高度比兩人稍高,車廂裡忽然漫起獸燥味,搭載隔板上的不是人的指掌,帶爪的腳滿是長順雪亮的白毛,在月光下閃著銀光。臉探了出來,寶藍色的眼睛依舊,其他地方正在變化,原本宛若好女的俊秀臉蛋變長,長出了白毛,耳朵變尖,拉長的鼻子和下巴變成狼的吻部,森森尖牙因為唾液而發亮,舌頭半吐,饑餓地哈氣,露著貪婪的獰笑。

 

  兩個男人慘叫一聲,掉頭就跑。

 

  搶在前頭的男人,伸直的手沒來得及握上車廂門門把。

 

  火車轟隆隆地進了隧道,車內陷入黑暗。慘叫聲沒兩聲就尬然而止。

 

  血肉撕扯聲和骨頭碎裂聲在車廂內彈跳,溫熱的內臟在夜間冷冽的空氣裡冒著熱氣。

 

  白愁飛厭惡如此,但這是最快餵飽自己的方法──不要在乎食物來源和外觀,純粹果腹。每當月圓,他無可奈何地控制不了自己變身成狼,變成噬血的野獸,人型的胃口漲大數倍,非得吃掉一兩個人方能飽足。平常的月圓夜,躲在森林裡他可以吃野獸,若無法趕在午夜前回到落腳處,他盡可能在陰暗巷子裡撕裂吞食沒有人會在意的犯罪者,畢竟一旦殺戮和失蹤引起治安官的注意和調查,他就得放棄原本力爭上游所累積的成就,流浪往下一個城市,重頭再來。

 

  在車上殺戮是意外,所幸沒有目擊者。火車在轉彎時會放慢速度,屆時從車尾門躍下。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曾發生什麼事……

 

  喀的聲,車廂門被推開。一縷黑影如霧般滑過了隙縫,無聲無息地飄了進來。吻部沾滿血的白狼抬頭,黑衣少年站在門邊,反手將車門關起,阻去了腥風,另一手拿著手帕,摀著口鼻,皺著眉頭,打量地板上殘破的人類軀體和四處橫溢的濃稠血河。

 

  滅口的想法在腦中閃過,心動隨即身動,張牙舞爪撲去,卻是沒勾到人就天地倒懸,重重地摔在地上。少年斗篷下有個東西在他身側猛然撞了下,導致撲上去的勁道歪掉,腳上又挨了一下,整頭狼等同在地上的血水裡滾了一圈,白毛全部沾了紅。。

 

  少年把拉門的門栓拴上。

 

  狼跳起身,戒備地打量。在外邊匆匆一瞥,背光看不清臉,白愁飛只記得少年很瘦,在獸化而長大的身軀對比下,少年更瘦小,下巴尖刻,皮膚蠟黃,綠眼瀅瀅猶如鬼火。穿著很老成,黑斗篷下的連身外套整整齊齊,頸上圍著秋日裡看著嫌熱的酒紅色毛領巾。即使在萬聖節,少年身上的妖氣依舊很淡,讓他很像人類。。

 

  少年用手帕捂著嘴,很不舒服地咳了幾下,彷彿現場的氣味讓他作嘔。

 

  「你是妖怪吧。為什麼看起來一副想吐的樣子?」

 

  頓了下動作,少年從手帕中抬起頭,「你能講話?」

 

  「你以為我是下等狼嗎?」沒有能力的狼人才會獸化之後無法說話。白愁飛鄙夷那些變狼之後就毫無理智的傢伙。

 

  「下等狼才會在火車上吃飯。」

 

  「外送餐,不吃白不吃。」

 

  「你是引誘他們犯罪。」

 

  心念一動,「外邊的拖把和掃把是你弄的吧?」見少年沒否認,他哼了聲,「那兩個是強暴犯,我是自衛。還是你以為可以來英雄救美?小少爺。」

 

  「這裡哪有『美』?」

 

  比起你,我是人型時,當然是美,要不然那兩個怎麼會跟我過來?「那你想怎樣?小少爺,你顯然也有壞主意想打,所以不帶保鑣就跑過來。」按少年身手而言,帶保鑣是擺個大少爺派頭。不過,這個少年是怎麼知道他把獵物引進最後一節車廂?難道少年從他上車就開始監視他?又是如何做到?

 

  相對於輕挑,少年的表情很認真,「既然能成人型,就可以吃一般食物,你不用吃人。」

 

  「為什麼不吃肉糜或奶油蛋糕?你以為大家跟你一樣有錢啊。」

 

  「你沒有工作?」

 

  「一塊錢能吃什麼,你倒是告訴我。」

 

  「嗯。那你要不要到我家工作?」

 

  「不要。」

 

  少年皺起眉,「你問都不問我家是什麼。」

 

  「不食嗟來食,聽得懂嗎?小少爺。」

 

  「你要倚柱彈劍,抱怨無以為家?」

 

  白愁飛哼了聲,「我又不是無能。」

 

  「你不是無能,你是管束不了自己,才會維持這麼久的狼形變不回來。」

 

  「今天萬聖節又是月圓,幼體撐不住化型。少炫耀你有抑制器,有錢的小少爺。」

 

  「那給你吧。」少年拉鬆了領巾,拿下戴在脖子上的銀鍊。

 

  取下來的瞬間,白愁飛注意到少年的身型輪廓模糊了下,彷彿水彩暈開,最明顯的改變是少年的上唇掩不住稍微變長的獠牙。能看得這麼清楚,不只因為他是狼,夜裡視物能力佳,更因為少年拆開了銀鍊,逕自湊過來往他頸上圍。白愁飛現在是隻狼,若是對方直接往頭上罩,被壓一頭而竄起的反感,肯定讓他暴起,非扯下伸過來的手臂不可,但少年的手環過他,是豪不在意的把頸脖要害曝露給對方,突而其來的信任讓白愁飛愣了幾秒,被對方戴上了銀鍊。

 

  抑制器一戴上,身上的熱度頓時緩下,稍微集中精神,很容易從狼形化成了人──一個身上沾滿血的俊秀年輕人。

 

  發現對方看著他的臉,露出可說是驚艷的表情,白愁飛的虛榮感稍獲滿足,心情好上不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稍微拉起頸上的銀鍊。這個抑制器很精巧,就像一般的裝飾品。對於無法控制變身和力量的未成年妖怪,擁有抑制器能輕易維持平常生活中的人型和降低身上的妖氣。

 

  「這算施捨嗎?」

 

  「對你太重了嗎?」

 

  「怎麼可能?」抑制器算是半封印妖力,通常是量身訂做,以免妨礙成長或自保能力。這條銀鍊上的咒文很強,反襯出原本配戴者的能耐;鍊子能這般快對他起效用,而少年很輕鬆的就拆下來替他圍上,在在顯示少年的妖力不在話下,一見面能掀翻他可不僅是佔了突襲的便宜。白愁飛暗暗咬了牙,不服輸的念頭趕走了方才的好心情。

 

  「那你就戴著。穩定了人型,你就不用生食,不用月圓時節回到鄉間藏身,可以在城市生活。」

 

  「我沒說要幫你工作。」

 

  「對,我現在也用不著你。」

 

  「你說什麼?」怒氣跟著怒吼爆出來。白愁飛差點沒撲上去,因為他現在戴著抑制器,是人型,還光溜溜的,動手的話,勝算有點低。

 

  少年偏了偏頭,對噴過來的口水有些不悅,但礙於禮儀沒用手帕去擦。「這裡一片狼藉卻要我收拾,你說我用的著你?」抱胸插起手。「算了吧,等你成年再說。」

 

  「你也是個小鬼,我比你大,這話該是我講!」

 

  「喔,比我大就可以講,不是因為你比我強。」

 

  曉得自打嘴巴,但不想被看不起,白愁飛馬上反嘴:「你也需要帶抑制器,好不到哪。」說歸說,他看不出少年為何需要抑制器。在百鬼夜行的萬聖節裡,少年不帶抑制器,頂多是妖氣濃了點、獠牙變得明顯。

 

  「是啊,因為這裡都是血,我過敏,所以不太需要。」

 

  血、過敏,到底是什麼要件因素?跟他是哪種妖怪有關係嗎?白愁飛有些好奇:「那你為什麼需要戴?」

 

  心有靈犀般,少年很明顯地笑了起來,綠眼睛亮晶晶的,不像鬼火,像是平常的綠寶石。這一笑讓那張枯槁蒼白的臉忽然好看順眼許多,彷彿春陽化冰,暖洋洋的感覺入了心。

 

  那種溫暖的感覺讓白愁飛呆了幾秒,回神察覺自己跟少年講了好一陣的話,其間被激怒,又被安撫;拌嘴,又不討厭;被引發好奇心而開口詢問。他想起少年方才毫不介意的將手環過他──幾乎是個擁抱,枯瘦冰冷的指掌撫過頸毛,很溫柔很舒服,宛如許久以前母親為他理毛,讓他有股衝動想變回最為自在的狼型,往對方頸邊挨挨蹭蹭,輕咬嘴巴表示開心和親暱。

 

  狼是群體生物,想要擁有同伴是本性。

 

  乍然心慌畏懼。白愁飛意會到少年接下來想說什麼。

 

  狼也是桀傲不馴,自視甚高的他不認為誰有資格成為他的夥伴,本能就在挑剔、嫌棄周遭的人或妖。如今,他對眼前少年起了好感,而且從方才雙方一見面,他就處於下風。

 

  若少年開口,自己極有可能被說服的,被引誘而跟他一起走。

 

  不想被控制,卻又很想親近眼前的少年。

 

  只要少年開口……不想要被開口……

 

  在少年開口,白愁飛想阻止的瞬間,第十二和十三節車廂的聯通門因為拍動而喀喀作響。

 

  「公子?公子!」

 

  趁著少年閃神,白愁飛反手把銀鍊拿下,鍊子上的咒術宛如仙人掌的硬刺猛然扎進手,痛得他從猶豫中跳開,更是一鼓作氣地扯下,幾秒鐘內變回狼型,他隨即掉頭衝向火車最尾端的車門,用全身力氣撞了出去。

 

  夜色和狂風從被撞開的門洞中湧了進來,強勁的氣流讓逆風追來的少年慢了腳步,待跑到車門邊,只能見到跌落在鐵軌旁的白色影子一滾身爬起,在黑暗的林叢間如鬼魅般,頭也不回地往更幽暗的深處奔去。

 

  少年閉上眼。沒有佩帶抑制器,他可以發揮自己的本能,將升上喉嚨的聲波集中,往遠遠的樹林傳去。但他仍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短短的幾個字就讓咽喉撐不住,不得不停下語音,抓著門把劇烈地咳起來,咳蹌地整個身體打顫,彷彿要崩碎、四分五裂。

 

  後邊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又拿掉抑制器嗎?唉呦,你都貧血了還咳血。茶華,你的抑制器先拿下來讓公子……天啊!這個兇殺現場是怎麼回事?」

 

  

 

  幾縷雲絲繚繞在西移的渾圓滿月邊緣,銀晃晃的光線如瀑布白練般,從樹梢隙縫落下。

 

  微弱的音波固執地穿過一層又一層釉黑的林葉,終於傳進了豎直的狼耳中。

 

  說什麼來找我,跟我討鍊子嗎?你不是說給我了?

 

  叼著銀鍊子的白狼往落腳的山窩,邊跑邊想。

 

  才不要還。

 

  等到成年能控制身體,他再去汴京,找那隻看不起他的蝙蝠怪算帳!

 

  他哪是一條銀鍊就能被拉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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