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3 00:00:00slanki

顱相

出差前上供品,求出差順利平安。請蘇老大和白二少保佑我這次台東出差順利。
這次的是[眼疾-白愁飛]的後續,主要是讀了法蘭西絲.拉爾森 (Frances Larson)的《一顆頭顱的歷史:從戰場到博物館,從劊子手到外科醫師》(Severed: A History of Heads Lost and Heads Found)的聯想。比較像是讀書筆記。這樣記一些知識比較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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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顱相
  
 
  
  治療淚管阻塞不是大型手術,術後也不需要蒙眼。但離開手術間的白愁飛,眼睛被蒙上紗布。術前一起聽取診療過程的蘇夢枕瞥了主刀醫師王小石一眼,見到飄移的目光,心知肚明地拿過外套,幫白愁飛穿上。早上被揭穿眼睛出問題的人,現在只想用病人身分討點服務要點好處,既然手拉著手散步過來動手術,現在眼睛被紗布蒙上,眼下要冰敷要照顧傷口,更是理直氣壯要手拉手回家,藉口目盲要求貼身服務。
  
  前些日子經歷暫時目盲的人,沒拆穿眼盲是假,只說彼此都是有身手的人,肌肉記憶深固,日常生活不用眼也可進行。不過,既然看不到,難以顧及眼下的傷口,同居人會幫著洗臉擦臉上藥塗保養品。
  
  於是白愁飛開開心心地穿著浴袍,坐在自己的雪白柔軟的大床上,讓蘇夢枕幫著擦臉、上藥及上保養品。
  
  因為情人耍任性揩油佔便宜已經是日常風景。蘇夢枕對於幫塗保養品沒有什麼意見,但醜話說在先,他只幫忙塗脖子以上,脖子以下自己處理。只是沒想到幾乎所有塗在臉上的,都要塗到脖子,而且是連後頸都要塗到。
  
  「這是大哥不認真,保養品隨便塗塗。所以說脖子皺褶最容易看出年紀。」
  
  蘇夢枕沒理會這挑釁。
  
  塗完化妝水要上保濕凝膠,之後精華液、面霜、乳液。手先後滑過兩邊頸側到後邊,再滑過下頦。白愁飛的頸子沒有特別細,因為肌肉結實,皮膚保養細緻,很適合穿露頸的衣服。
  
  頸子是人的要害,頸靜脈動脈脊骨神經在薄薄的皮下,手無需特別壓按,就能感覺到溫暖的皮膚下,動脈隨著心臟的鼓動而跳動,將血液一股一股地往腦部輸送。
  
  他很少特別看對方的頸子,通常目光接觸就表示需要一擊必殺的下手。比起白愁飛下手是「扭斷」或「開口笑」,蘇夢枕出手是整個切斷。比起腦門的一槍、往心窩捅刀,他認為直接斬斷更乾淨俐落,不再聽到任何辯駁,也在最短時間內結束對方的生命和痛苦,畢竟切斷動脈靜脈,瞬間大量失血,需要全身百分之二十血液的大腦隨即會失去功能,知覺隨即結束。
  
  斬斷頸子需要利刃和氣力。這歸功於紅袖轉成利刃型態就是堅硬鋒利的短刀、情緒爆裂讓出手的力量巨大。雖然老師極力要求他控制殺念、紅袖要轉成利刃型態必須轉動兩次機關,是增加動刀的麻煩。不過實質上進入戰鬥時,紅袖已經轉成利刃,殺不殺、如何殺就端看他的意念。
  
  他並非常常取人首級,根本來說是寥寥幾次,代價是自己也被情緒重創,近乎氣虛力空。只有在情緒極端時才會如此動手,諸如古董、花無錯及花衣和尚,在那個極端的情境下,無論是一擊必殺或是震攝六分半,斬首是最有效果的手段。
  
  不想如此對待曾是親近的心腹,但在那滂沱大雨中,茶華和沃先生因背叛在他眼前遭暗算,他無法不反應,已經不需要辯駁、必須以血還血,善意只有縮短痛苦,只有斬斷頸子。
  
  血肉和骨頭的阻力從紅袖刀上傳來,從手直上腦,是生命的掙扎。斷首的血潑濺在臉上身上,溫熱黏稠的液體被大雨稀釋、降溫,他感到心痛的冰寒,那股心痛讓激動的熱血不至於干擾理性,能指揮若定。
  
  「大哥,你的殺氣冒出來了。」
  
  回過神,眼前是紗布掩著眼的情人,看不到眼,見不到大部分的表情,自己的手放在頸邊,掌心微施力,貼著琵琶骨,溫熱的脈搏在手間跳動著。「你看得見?」
  
  「殺氣不是用看的。你的手刀擱在我的頸窩,想的不是風花雪月。」原本巴不得被多摸兩把,他好打蛇隨棍上,但擱在頸邊的手,掌心不是貼著皮膚,而是微微斜開,如同手刀斬在頸子。蘇夢枕甚少玩鬧,沒抽回手便是思緒走岔,即使紗布擋住眼,他仍能感覺蘇夢枕的目光在他脖子附近梭巡,儼然是找尋哪裡好下刀。指掌雖然鬆鬆地搭著,仍隱然有一股壓力,凌厲、狠戾,卻又溫柔繾捲,那股危險令他心跳加速。「大哥是想掐上來?還是砍下去?」
  
  收回手。「抱歉。我……」
  
  「大哥在想,古董和花無錯都沒了頭,怎麼沒把我的頭給拿下來。」
  
  對心有靈犀般的說法訝異,旋即想起兩人相遇的場合,白愁飛如今的聯想合情合理。「我從未想過。」同樣是背叛,他砍下古董和花無錯的頭,從沒有想如此對待眼前人。
  
  「我的頭是有市無價,大哥的則是有價無市。」
  
  「二弟那時沒想買我的頭?」說歸說,真想除掉對方,也不會是想取下頭。臉是最能區別身分,引起情感共鳴的部分。古早以前沒有DNA、牙齒或指紋檢證,才會指名包含人臉的頭顱。到了現代,會取人頭,若非是為虐待或斬頭程序的威嚇性,就是與頭的原主有特殊的感情。
  
  「沒驗過你的腦袋,怎麼會想買。」
  
  「二弟會想怎麼驗?」
  
  「腦袋要驗,當然是用摸的。」抬起手,「大哥肯讓我摸摸頭嗎?」
  
  「你想拍頭?」
  
  「是『摸』。大哥說容貌會隨著時間改變,但骨頭不會。摸著就可以知道真正的容貌。」
  
  如此說來,相親該看頭部X光片子?「二弟學過摸骨?」
  
  「是啊。大哥剛剛摸著我的脖子冒殺氣,有來有往,讓我摸摸頭骨吧。」
  
  除了理髮師,甚少有人會觸碰腦袋。平常白愁飛肯定眨巴眨巴眼裝無辜企圖蠱惑,現在那雙桃花眼被紗布蒙起,不無辜,卻更可憐兮兮。雖然知道是裝的,但蘇夢枕私下甚少拒絕,白愁飛總變著從沒想過的花樣,探究對方和自己的其他面相,拉近彼此距離、更瞭解容忍底線。
  
  他執起對方的右手,彷彿讓盲人認識自己一般,讓指尖碰在臉頰上。
  
  那雙優雅修長的手保養得非常柔軟細緻,指腹撫在臉上彷彿溫熱光滑的絲綢,這次觸撫並非輕若鴻羽,在臉上梭巡按壓並非感觸臉上的凹凸,而是感受臉下的硬骨。蘇夢枕的臉削瘦,儘管健康好轉讓臉頰稍微有些肉,依舊尖刻;臉側的長瀏海暫時隱去高突的顴骨,用手摸就能感覺到,還有菱角分明的上頷骨,到尖潤的下頷骨。
  
  到此都像是接吻前的捧臉愛撫,指尖沿者鼻側上滑,到了眼窩邊,沿著眼眶按壓穴道,描摹出鑲嵌著眼珠子的凹窩。蘇夢枕的眼是細長型的,但無論圓眼還是丹鳳眼,眼窩都是個方圓窟窿,差別是形狀和眉骨的突出,往上滑去是在瀏海下的額骨,額骨很大片,需要越過髮際線,往後摸索。
  
  在白愁飛摸著他的顏面骨時,蘇夢枕順著臉上的感覺,對應般,端詳著近在眼前的美貌。因為太過接近,略去了整體,關注細部,他也能觀察出骨頭的形狀。白愁飛努力維持美貌,臉是漂亮的鵝蛋臉,下巴也是尖的,而下頷骨到顴骨的菱角被肉包裹得滑潤。因為蒙著紗布,看不見眼眶和眉骨,額頭光潔平滑,稍微有點波浪的瀏海修飾了臉。頭髮阻絕了視覺觀察頭型,非得以手指才能感知。他沒有伸手去摸,因為感覺摸在額上的雙手沿著臉側慢慢滑下,溫熱的掌心挲過耳邊,磨擦發出像是飛機引擎聲呼嘯,繞過耳垂,往耳邊的顳骨探去。
  
  指腹溫熱暖和,按壓在耳後很舒服。但那不是常常會被摸到的地方,蘇夢枕仍忍不住起了陣雞皮疙瘩,開口轉移注意力:「據說顳骨與耳朵的形狀,呈現人的好鬥性、破壞性及貪婪性。」
 
  「是啊,還有,頭骨最底的枕骨,呈現人對性慾和激情的偏好。」顳骨再往後探去是枕骨,保護著腦幹,也是風府穴的地方。平常蘇夢枕的頸子都被及肩的頭髮、衣服的高領及領巾遮掩包裹,避免那裏吹到風而著涼。
 
  「有說顴骨高的人刻薄寡義,因為顴骨到顳骨是對親情、友情、愛情等等的敏感度。」
 
  「是啊,說到臉骨,天庭飽滿的人,對數字、秩序、推理這些邏輯能力比較好,大概因為跟前額葉的位置相近。」認真摸按,可以發覺頂骨後端有些扁,有留長的髮絲遮掩,平常看不出來。人的頭型跟幼時頭骨軟實到硬化過程有些關連,更多是因為遺傳。「而頭骨頂端高聳的人,比較機智、有勇氣、能跳脫思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正向特質。」
 
  頂骨不是一般會摸到的地方,腦部的病變藏在頭骨底下,是用儀器檢查,醫師問診不會觸摸,最多是給人洗頭時碰觸。白愁飛的手指在頂骨和後腦的地方摸索,令人悚然。為按耐住揮開的衝動,蘇夢枕只有將注意力集中到因為前臂靠在自己肩上、所以近在咫尺的臉。「顱相學是解釋人的心智,認為人的頭部藏有人生重要和意義的線索,相較起一般的占卜,被認為是建立在理性觀察和實證統計。」
 
  「大哥也很清楚嘛。」因為被剝奪視覺,其他的感官補上了功能,能察覺能多訊息。通常按著要害會引發對方戰或逃的反應,蘇夢枕大概是控制住反應,有些僵硬,因為壓抑而起了雞皮疙瘩,讓那微微的悚然彷彿是畏怯和撒嬌。他禁不住揉了揉,想拂去那股不安。
 
  「小時求神拜佛占卜算命,聽出心得。」
 
  「摸骨看顱相,跟占星算牌一般,都是江湖賣藝的話術。」撫摸人的腦袋,揉捏劃圈打旋在加以話術,是一種催眠,也是一種親密行為,沒有人能摸到這麼私密的地方,比起交歡時身體的親近,在心態上更逼近對方。「一邊摸一邊說明,是個人表演服務,可以收多點費用。」
 
  「所以二弟曉得,顱骨是先天,相由心生是後天。」顱相學在中下階層、力爭上游的人群中特別受到歡迎,因為身邊的環境和資源不足支援他們的野望,他們相信靠自己力量──腦中的智慧──能出人頭地。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雨化成龍,顱相學的解說讓人對未來充滿憧憬。蘇夢枕在肯定集團中人的行為舉止,也不乏使用此種話術。「頭顱跟遺傳有關,心智跟腦發展有關,無腦人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先天有侷限,後天才會決定未來。顱相學因為演化論再轉向顱種學和種族學。經過諸多的統計,最終證明是徒勞。」
 
  「話是這麼說。不過,人總是喜歡聽好聽話,好頭顱就是那樣好看討人喜歡。」指掌貼著頭,肘靠著肩頸。隔著紗布看不到,他只能用貼在後頸的手指感覺情緒。頸子的皮膚細緻滑順,猶如磁器,被呵護在棉柔領巾、頭髮之間,暖得彷彿溫手的小火爐。「大哥有想改掉緊張時多話的壞習慣嗎?」 
  
  「二弟想要為兄改?」
  
  「不要。大哥這點很可愛。」
  
  伸手,不著痕跡隔開手的同時,是觸撫對方的後頸。比起自己,白愁飛的反應很明顯──喜歡腦底風府穴的揉按,做愛時特別能撩起愉悅感,現在則是呼吸透露了開心的心情,甚至舒服的低哼出口,略帶磁性的聲音彷彿喘息。「枕骨能表現人的基本欲望,說法其來有自。」
  
  「大哥你也太會撩撥人了。」順著臉邊的手臂、相對位置,想抓住對方領口把人拉過來,手被抓住,溫和堅定的阻止。
  
  「你現在蒙了眼,臉上有傷,別儘想耳鬢廝磨的事情。塗完了。」
  
  「籃子裡還有手霜、腳霜、身體乳液。」
  
  「脖子以下自己塗。」
  
  「我看不到罐子,大哥幫我把瓶瓶罐罐擺好。」口吻理直氣壯,整個人湊過來,身上的浴衣一側滑落到肘,露了大半厚實胸口,「西方的顱相學只討論頭,東方的摸骨可不只,還有其他地方。」
  
  目光沒往下溜看旖旎春光,蘇夢枕瞥了旁邊那一簍的瓶瓶罐罐。
  
  想來,關於摸骨的對話,還會持續好一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