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04 15:30:59slanki

薤露

為了今天傍晚開始的清華出差,上供品

上了一篇很灰色很悲傷的一篇,可能因為從行前會開始就一直焦慮吧。

希望蘇老大和白二少保佑我清華出差順利。

順利的話我下一是供品就來貼後續的貓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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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最後一眼是他的鞋子,他坐在輪椅上,深藍色的下擺垂著,上邊疊著毛皮膝毯,掩去腿的大部分;穿著一雙軟鞋,厚暖,沒有硬底,因為不需要走路,鞋子只是保暖。

 

  蘇夢枕很少出門,出門一定衣冠楚楚,這樣的鞋代表沒能力控制自己的衣著。

 

  那是女人才有的貼心,是雷純為他穿上的衣服,像是毛毯包起一隻貓,柔軟卻箝制著自由。

 

  半帶虛喘的氣音自嘲著:「他既然死了,很快就輪到我了。」

 

  我既然死了,很快就輪到你了。

 

  血漫了一地,心頭血和頭頂血,在石板地上融成一片的曼珠沙華。

 

  楊無邪神情肅穆地坐在一邊,低頭默念著什麼。

 

  王小石緊緊抱著溫柔,哭了起來,沒有人敢趁此時出手傷他,也沒有人敢碰他。

 

  雷純低聲和狄飛驚說了些話,接著被六分半堂眾人簇擁著離開。

 

  白愁飛環視全場。如果死亡是靈魂出竅,他該看到另一個蘇夢枕。

 

  沒有,只有地上那具屍體……是屍體吧?蘇夢枕臉色一直都很差,有時差到很難分辨是死是活。但腦袋破個大洞,肯定活不了。

 

  不是自己戳的,那是誰下的手?

 

  血跡延伸到楊無邪身旁地板上的黃金杵。

 

  楊無邪為何要殺蘇夢枕?抑或是蘇夢枕的命令?

 

  石板地彷彿流沙,白愁飛以為自己輕飄飄的,該浮在半空,卻如葉面上滑落的露水,不快不慢地往暗黑的幽谷下墜。

 

  於是他扠起手,睥睨環看周遭成為完全的黑暗。

 

  

 

  富麗堂皇的水邊建築,大大小小的船隻停泊在碼頭。繡著長空二字的旗幟,隨風飄揚。

 

  加入幫會是獲取利益和技術的方式。一個氏族一個幫派壟斷一個地區的技術或者生意。想要學習專業的技術或知識,就非得加入氏族或幫派,從最低階做起,做學徒伺候師父幾年,捱幾年打罵,慢慢地學。傻一點的約莫熬了十年才能成為小主管,聰明伶俐的約莫五年就能獨當一面接手生意,但也不過就是幾條船的船隊船長,更別提若要學習祖傳家傳招數,大概要把大半人生都賠上去了,才能獲得實際上只要練一個星期就抓到訣竅、只待自己修磨改良的技術。

 

  他的一星期等於別人的五年,剩下的四年五十一個星期得在原地虛耗?

 

  總說著:這是祖傳的,是這家的資產,不傳外人。倒不知這項技術傳下去,當子孫對技術的精進有何貢獻?父祖按本學習,多少理解多少誤解又多少藏私?存下的絕技仍及得上過去的實用與威力?

 

  禪宗一點就明,明白卻不一定原樣,傳了五代,重視的是那袈裟法杖。

 

  白愁飛沒有什麼獨佔心,指法不是他學了別人就不能用不能學。不過自己悟出來的東西偏偏要冠上其他人的功勞,尤其擺著架子說著:若非收留指點,你不過是沾光便洋洋得意自己為天下無敵,著實刺耳。

 

  原本目標就是指法,沒做誘拐小姐的把戲而是正規地當本幫弟子,在這鬼地方忍氣吞聲耗了兩年,覺得自己忍到極限的白愁飛,一不留神,收斂多時的利牙和凶狠亮了出來。

 

  回過神他已扯斷對方的咽喉,手上黏膩軟爛的肉塊和鮮血淋漓。

 

  嘖了聲,下一秒便動手殺第二個。一不做二不休,全數滅口。

 

  殺人很累,尤其殺滿門,一個一個殺很花時間和體力,白愁飛厭惡浪費精力和時間。

 

  僅是動手就不能回頭了。

 

  誰不喜歡好聚好散,殺人花力氣,擺脫追兵花力氣,易名換裝花力氣。如非必要,他不想放棄塑造多時的身分。

 

  上一個身分是個唱戲的,是個蒐集資料人脈的身分,

 

  然後是長空幫的弟子。

 

  然後是邊關將領。

 

  然後是殺手傭兵。

 

  然後……

 

  眼前長達八年的長畫卷般,彷彿乘舟過萬重山,梭巡遊過之前走過的山水城市人事物。

 

  換個地方,換個身分,到更多機會的地方,更有可能出頭。裝著孤高就不會有人問東問西,從旁觀察就不容易融入人群。而那留意到他,對他的發問又驚又喜的少年,是個非常好的屏障,讓他能透過王小石,無需親自出手出口,便能接觸觀察週遭的人事物。

 

  那兩座樓,定海神針般,將他縫死在「白愁飛」這個自嘲的名字。

 

  黃鶴樓、金風細雨樓。

 

  王小石、蘇夢枕。

 

  王小石是沉潛時最好的夥伴,那段在街上做著小生意、四處探詢機會的日子,是他難得沉潛。平淡的日子能有滋有味,王小石居功甚偉。

 

  蘇夢枕是他遇上的最好機會和挑戰。

 

  白愁飛孤高,就有人比他更孤高。有人就是可以比他難看卻架子擺得比他更大,可以在被救之後不把恩人放在眼裡。他收斂了自己的口舌,險險衝出口的是:你以為你是誰?

 

  衡量現實,蘇夢枕比他更有資格講這句話。早已成名早已成為一方之霸,沒有必要也沒有需要跟無關係的人對話或介紹自己,就像人不會跟路邊石頭雜草做自我介紹,與人稱兄道弟也不過隨便講講,權位者的承諾能信幾分?轉臉不認人天下皆是,他聽過太多,兄弟之言不會當真,他要切實的權力。

 

  「好,你要當什麼,我給你當,不過,你要當得來才可以。」

 

  雖然語帶譏誚,蘇夢枕確實讓他當副樓主。若之前的資料都給白樓找了,蘇夢枕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過去,也知道他求的是什麼。太簡單的事情只會讓他厭煩,到了天下人才匯聚的京師,夠挑戰性的地位才能讓白愁飛專注。

 

  金風細雨處於首都風暴中心,複雜的局勢和勾心鬥角,確實能讓他大顯身手,但不多時,最困難的六分半已被擊敗,金風細雨成為京師第一的勢力,站著有利的地位,白愁飛對樓中事務很快便應心得手。

 

  應心得手就是平淡無聊。

 

  他沒法過無聊的日子,耐不下心,就找刺激找難關。

 

  只有難關和刺激才能激起生命的熱情。

 

  難道蘇夢枕不是這樣嗎?

 

  「你死了,我會很寂寞的。」

 

  「有你這樣對手,我一直都很慶幸。」

 

  雷損對蘇夢枕而言是未來的丈人,也是事業上競爭的對手。敵人是最好的強心劑,對身體不好的蘇夢枕而言更是如此。挑戰迫人進步,發揮所有的能耐,爭奪想要的愛情,踏出自己的活路,拓開自己的天下。丈人同是敵人,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身分。

 

  對於雷損而言,在關木旦之後,一個急起直追的後輩,逼迫他不能鬆懈的強勁對手,一個配得上心愛女兒的英雄豪傑,蘇夢枕的身分也是好得不能再好。

 

  白愁飛對蘇夢枕看著雷損那平視,亦敵亦友的親切目光,泛起一陣忌妒的酸苦和怒氣。

 

  為何不是我?為何我沒有?

 

  說孩子氣說無聊小心眼也沒錯,在江湖上混,皆是賭著一口氣,一個眼神就可以翻桌拔刀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口氣鬆了,血海深仇也能一笑置之。

 

  他何以不能對蘇夢枕不待他如一個相敬相敵的敵手不滿?

 

  雷損身亡後,蘇夢枕的病慢慢的重了,把更多的金風細雨的事交給白愁飛掌理,那雙鬼火般碧綠的眼,裡邊的神采如鬼火一般,恍惚欲熄。

 

  他伸臂曲掌,想要擋去搖曳炎火的冷風。

 

  才出手,白愁飛愣了下,先不論無端湧上心頭的溫柔,這動作是親暱的人才會有的。他不認為彼此的關係有如此靠近。更意外的是,蘇夢枕不認為這動作有什麼不對,任他將手蓋在眼上。他甚至能察覺往下搧闔的眼睫輕撫拂掌心,坐著的人放鬆身軀,彷彿打起盹。

 

  被喻為全京城最優雅的手指怎麼擺怎麼彆扭,於是指腹在眉尾的絲竹空上輕輕地揉著,然後移到了攅竹、印堂。

 

  蘇夢枕任他在要害上摸索揉按,無懼奪命的可能。

 

  白愁飛為這種信任和親暱不滿,很想加重手勁捏碎顏骨,卻又捨不得。

 

  那鬼火般的冷燄不是用手呵護著就能重現明亮,必須有燃燒的動力。

 

  沒有燃料的火,註定要熄滅。

 

  原本在與六分半決戰之後,接續引燃生命之火的,該是與雷純之間的婚事。無論是恨是愛,只要雷純有點反應,都能刺激蘇夢枕,成為活下去的動力。

 

  而雷純用她柔柔婉婉的冷戰損耗對方的戰意,不理會不反應。

 

  愛的反面不是恨,恨基於曾經的愛,真正傷人的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白愁飛很清楚是因為:蘇夢枕也如此耗損他的耐性。蘇夢枕有多想得到雷純的關切,就有多不在乎白愁飛的舉動。這是一環扣著一環,他和蘇夢枕做著同樣的事情。

 

  蘇夢枕在意的,只有雷純和金風細雨。

 

  那麼白愁飛將兩個都搶了,蘇夢枕能不在乎嗎?

 

  

 

  所有人都說:「白死蘇難活」,我該是你活下去的動力,你會因為我活著,把我當成一個可敬的,能讓你說出:你死了,我會很寂寞。

 

  你會因為我而寂寞。

 

  我原要,成名稱雄,志在天下,吞吐天地;誰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天誅地滅。

 

  「放下吧,你大勢已去,活不出這兒了。」

 

  「放下吧,我大勢已去,沒想活出這兒了。」

 

  「你跟我拼,絕沒有機會贏。」

 

  「我跟你拼,絕沒有機會贏。」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你自戕吧。」

 

  「我自戕吧。」

 

  

 

  那沉鬱陰寒的語音,有股奇詭的力量,讓他一句一句的跟,在這緊要關頭,越說越失去自己的本意。

 

  本意是什麼?

 

  警醒的同時,暴開的是恨怒,一口氣吞不下,惡氣憤恨,三指急彈直往蘇夢枕去。

 

  一如才回過神就已殺長空幫幫主,他吞不下憤恨的氣,更收不了殺性。

 

  不甘心受控,不甘心屈居人下,不甘心受制於某個人。

 

  「你不是說苟活不如痛快死嗎?」蘇夢枕的聲音平平淡淡,失了之前的陰沉,彷彿陌生人的評註:「挾持一個女子以圖苟活豈是英雄所為?」

 

  「我能離開才不算苟活,我也可以保證你們死得極不痛快。」他惡狠狠地瞪著輪椅上枯槁的青年,賭咒起誓,彷彿要將自己永遠烙印在對方眼底。

 

  你會記得我,無論多久,你都會記得:我仍活著,窺伺你的鬆懈,

 

  你會等我回來,

 

  我會擁有你全部的心神,我會……

 

  穿過心頭的冰冷劇痛,冰寒細巧。雷媚嬌俏的笑就像她的細劍,秀美且致命,讓滾燙心頭血一股一股透出,把情緒和生命一股一股掏空。

 

  懷中柔軟的人質驚惶失色地閃開,撲跌到了王小石急切接擁的雙手中。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臂間。

 

  空的,什麼都沒有。

 

  原本就什麼都沒有,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情人,賣空了手中所有籌碼。

 

  本該還有什麼……

 

  至少一個目光,惋惜的目光,指引他死路,瀅瀅如鬼火,冰冷惋惜。

 

  會說著「失去你我很寂寞」的目光。

 

  白愁飛慘笑,像傷盡了心,他緩緩屈膝、跪倒,向著蘇夢枕,不知是吟還是唱了半句:

 

  「我原要──」

 

  原要?原要──

 

  ──你會因為我而寂寞。

 

  

 

 

  

 

  「二弟,二弟。」

 

  睜眼。蘇夢枕正低頭瞧他,顯然搖肩沒見人醒,改成拍臉,發現睜開眼,端詳著他的眸子,似乎想從湛藍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白愁飛握住頰邊的手。冷冷涼涼,水一般,很舒服,能聽見脈搏跳動的悶響,彷彿河水低低的咕噥。

 

  「怎麼在外頭睡著了。」

 

  猛然用力地把人扯下,翻個身扣進懷裡。蘇夢枕嚇了跳,身體因為失去重心而掙扎幾下,但沒有拒絕。從相貼的肌膚傳來涼意,這人的體溫原本就低,低到冰冷,猶如植物人。但植物人不會有反應。為了確認回到現實,他張口發洩似地往肩上重重咬了幾口,磨牙般碾磨一陣,將濁氣惡狠狠地噴吐掉。身下那人卻連掙扎悶哼都沒有,他不滿地抗議:「有點反應吧。」

 

  這抗議從一開始實質,到現在只是唸一唸抱怨,算是撒嬌了。察覺壓在身上的沉重身軀裡,心跳如榔頭般敲落,又快又重,蘇夢枕伸手成梳,搔了搔挨在他肩窩上的人後腦勺。「好點了?」

 

  「你該問我怎麼了。」

 

  「你想要我問?」

 

  沒有馬上回答,白愁飛撥開身下人的領口扣子,剛剛被咬的地方暈紅一片,憑剛剛的力道,晚點瘀青才會泛起。他伸舌去舔,彷彿清理亂畫的塗鴉,仔仔細細地舐過泛紅的每一處。冷風灌進來,被壓在下邊的人伸手把領巾把往裸露的地方紮,沒阻止身上人的舉止。耳鬢廝磨好陣,好陣子才磨出來話:「若我沒有反悔,你是不是會殺我?」

 

  身下的人沉默,連嚥口口水遲疑的反應都沒有,恍若未聞。

 

  他半撐起身,身下人瞅著他,綠眼彷彿平靜的湖水。雖然沒有指稱詞,蘇夢枕仍清楚白愁飛指的事情,表情不是聽不懂,也不是遲疑,是不明白有此一問。

 

  「是不是就直接送我去停屍間?是不是?」

 

  藍眼裡隱著深邃的風暴,彷彿得到肯定的答案,下一秒張口咬上頸脖的要害。但蘇夢枕沒有遲疑。「是。」

 

  「所以你想要我死。」

 

  「我要誰死,從沒有失手。」

 

  在市立停屍間,收留他的溫八無和常常來串門子的溫六遲有一搭沒一搭的把消息傳給蘇夢枕,無可無不可地任他使用網路和電話,彷彿坐在觀眾席第一排,邊用餐邊看好戲。

 

  計畫趕不上變化,天一居士出事,方應看從中插手,讓王小石提早回國。楊無邪原安排王小石到市立停屍間來接蘇夢枕,以確保安全,卻出了溫柔這岔子,讓白愁飛帶著人,和雷純、狄飛驚在停屍間外狹路相逢。耳機裡楊無邪急急捎來雷媚不是白愁飛所安排的狙擊手,幾乎是下一瞬間,蘇夢枕將說出「我同意」的白愁飛扯到自己身後。

 

  那冷槍來得又快又狠,時間上的巧合讓死心眼的白愁飛認為:若沒同意放棄金風細雨,蘇夢枕就會讓他死在雷媚的槍下。

 

  「梁何死了,孫魚被三弟絆住,你要離開,停屍間另一頭還有能出去的通道。」見到藍眼裡有些愕然,蘇夢枕扯了扯嘴,「來之前沒把當地建物搞清楚,二弟是傻了?還是溫六遲和溫八無寶刀未老?」

 

  愣愣地望著身下人些微不耐的表情,在腦中重新將當時的情勢和地圖重新溫習了遍,箝制住人的白愁飛側身換了個姿勢,把人抱進懷,鼻尖在耳邊廝磨,又輕咬了下。

 

  蘇夢枕曉得這是道歉。「你夢到那時候的事情?」

 

  「是個無聊的夢。」

 

  「你夢到什麼?」

 

  「沒什麼。」就是個奇怪的夢,都死了,我死了,你也死了,結束了。

 

  「你若死了,我會很寂寞的。」

 

  「你說什麼?」瞪大眼,幾乎認為眼前人知道他的夢,或者他們做了同一個夢?

 

  蘇夢枕沒有重複那句話:「也許天涯海角永不相見,我都希望你活著。」

 

  「你說這種話,一副你很了解我,認為我會走。你每次都來這套。」

 

  「不是嗎?」

 

  「你讓著我是認為不會長長久久。就算不會長長久久,你有拿出把握當下的魄力,跟我好好談戀愛嗎?」沒聽到回答,白愁飛哼了聲。「拿我打發時間,有風險就退回兄弟,占了上風,我留著彆扭,不留著應了你的話,進退維谷,被你箝制住。」

 

  下邊的人看著他,沒有反駁。綠色的眼像無風的湖水一般平靜。

 

  「不是嗎?都是我在說話,」

 

  「二弟想要我說什麼?」

 

  說什麼、不說什麼,都是一樣。想要對方說什麼,實際上是配合演出,話語是表面驚天的波浪,無從看出底下的暗流。

 

  但沒有聽見又不甘心不死心。「我想要聽你心裡話。」

 

  「你不會喜歡。」

 

  「喜不喜歡是我決定。」

 

  「但我希望你高興。」

 

  「你不認為這就是你跟雷純會分手的原因?」綠眼裡因為自己而產生的疑惑和停頓,情緒動搖不再讓白愁飛高興,他只覺得喪氣。總地來說,自己大概跟蘇夢枕的疾病沒兩樣,被忍受牽就,長久的相處忍耐,慢慢的消耗對抗,直到對方消失或者敗走;做愛交歡等同癲癇發作,靜靜躲在樹下等待突來的風雨過去,雨過天青,船去了無痕。

 

  「她沒有和我朝夕相處。」

 

  「一樣是你的自以為是。這無關你叫我什麼,而是你把我當成什麼?你說我死了,你會寂寞,你知道寂寞是什麼?知道沒有人要是什麼嗎?你一定知道,因為那幾年雷純就這樣對你。但我看不出沒有我你會寂寞,而你會珍惜我。」

 

  一古腦倒完一大段話,結束的同時,白愁飛就覺得自己蠢。什麼是寂寞?蘇夢枕自然清楚,也不是寂寞就會遷就,一如白愁飛不會因為困頓就對待遇妥協。盡管手中抓著人,有著切實的肌膚之親,夢裡那空蕩蕩的失落感依舊塞滿他的感官,盡管他能感覺懷中人收緊手,讓兩人的身軀切合,彷彿抱歉或者安撫。他該打蛇隨棍上,趁機多占便宜,但這一切的原由不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可以解決,甚至只是讓事態惡化,讓那空蕩蕩的失落感更為明晰。

 

  夢裡那一片的鮮紅,死亡的鮮血在石板地上交融,那句「他死了,很快就輪到我了」是最好的結果?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就算歸來,一切還是重蹈覆轍?

 

  就算對方的目光專注在自己的身上,某幾個時刻,甚至自己是對方眼裡的惟一,他仍有對方不屬於自己,不重視自己,自己對其無足輕重的念頭。

 

  你真的會因為失去我而寂寞嗎?

 

  「你愛我嗎?」說出問句時白愁飛自嘲地笑了,有多少人在耳鬢廝磨之時索問,而他答得理所當然又毫不心虛,如今得到報應。

 

  「當然。」

 

  當然了,無論如何都有一點點,不管是兄弟情人手足仇敵,總是有那般一小撮的重視,但他總覺得蘇夢枕在猶疑,而他無法釐清那沒講的、不知名的事情,是否就是他所希望得到的:蘇夢枕想要他,甚至該說是渴望,帶著不可理喻的蠻橫專制,如同對雷純那樣,無論如何都要抓在手中,只能是自己擁有,不許別人越雷池一步的獨佔欲。

 

  若想測試而疏離,怎知道對方真會因為自己而寂寞?反倒給了其他人趁虛而入的機會。諸如楊無邪肯定第一時間就衝回來,更可能二話不說把戚少商趕了,讓蘇夢枕重回金風細雨掌權。

 

  進退失據。

 

  在深秋蕭索的季節裡,沸騰的溫度只能反襯寒冷,提醒在身軀廝磨糾纏之際,心與心的隙縫被寒風削挖,連情感也彷彿被侵蝕凌遲,直至成為一片的荒蕪。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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