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01 09:00:00slanki

逆水。寒徹(二四)

 

 


  往旁邊跨了幾步,顧惜朝一派雲淡風清,「看來妳是對她下藥了。」

「烏丹荷,住手!」不難躲開攻擊,要架住也很容易,但戚少商不想傷她,收劍回鞘,再幾次喊話不成後,抓住了持劍女子,烏丹荷奮力掙扎,戚少商快手快腳直接點倒她。「妳真的下了藥?」

「如果我不是她的主人,她為什麼要聽我的話,殺她喜歡的人最尊敬的義兄呢?」舞陽君大概在笑,從她的話中可以聽見笑意,發出笑意的彎勾藏在面具後,看不見。「九幽那兒的藥人,由諸葛神侯請御醫葉二指醫治,至今不過幾人真正清醒,而且是中毒不久的人。」

「我不用解藥,一樣可以救她。」

「我知道,你和息城主能出魚池子,自然是因為你身上有鐵手給的渾元一氣。但雖然系出同門,製作藥人之法卻是各有變幻。九幽的魔藥是他自己的方子,我的魔藥是我自己的方子。當然,戚當家可以不信我,將這ㄚ頭帶走。」

看了看受制的烏丹荷,戚少商有些氣苦。老八喜歡這姑娘,齊王府裡成天繞著她轉,他是看在眼裡,現在烏丹荷成了藥人,老八不知道有多難過。但現在這事暫時顧不得了。「妳待如何?」

「請戚當家留在這裡住段時間,或者回返宋國。」

「你要我收手不管?」

「遼國之事與戚當家連雲寨本無相關,只要戚當家南轉,日後我自會護送穆寨主回連雲寨。過去戚當家在魏王府中受了些委屈,我也未趁人不備,足見我並不想與連雲寨為敵。」

「的確,遼國內亂,與我並無干係。」話鋒一轉,「可事情關係到宋國和耶律延慶,我不得不來管這事情。舞陽君,如果妳不傳令,那我也只有動手了。」

「你動手前,也要問問我師姪吧。」面具臉朝向一邊冷眼旁觀的書生。「我若死了,你要的解藥又該往何處找?」

覷了戚少商一眼,「那當下我要如何,你才肯把藥給我?」

「你是來要解藥?」所以才會劫了耶律章奴,以人換解藥。

「你若殺了戚少商,我就把解藥給你。」

「這樣你就把解藥給我?」

「顧惜朝,我們聯手能敗九幽,當下自然也能打敗舞陽君。」

「你當我傻,沒想過這事情?」顧惜朝冷笑,「我當然記得我們聯手殺敗九幽。」

「那……」回話尚未出口,胸口一疼,低頭,刀柄護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刀身已不見影。戚少商不敢置信地抬頭。

「抱歉。」手再往胸口壓,「我是不想動手。可你我的路老是互相妨礙。」

「你……叛徒!」

「該說是自始如一吧。」鬆手任人倒下,身下漆黑的水澤濃濃。看向舞陽君,「把東西給我。」

沉默幾秒,似乎沒有想到顧惜朝下手如此乾脆,「聽說戚少商以你為知音,你倒狠心。」

「知音是知曉音律、通曉心音。」琴聲沉鬱多半是有心事,原本便知道戚少商失了息紅淚之約,由此推測便八久不離十。「戚少商當我是知音,不過是知曉音律。」

「不錯。」耶律聿笑了起來,「琴聲錚錚,快慢原本便是依心,依此推斷便容易知道對方所想。輕言知音,在有心人耳中不過是一句笑話。」

「所以這不過是了卻一樁心願。解藥。」

「若我不給呢?」

「你不會想交出妳的命的。」

「方才戚少商要與你聯手你不肯,現在說這話不嫌晚了嗎?」

「真正殺死九幽的是陽光。我們不過是僥倖活命,能不能殺妳,我沒有把握。」

「你跟戚少商聯手,總比一個人動手,成功的機會高些。」

「但若不是跟戚少商聯手,成功的機率高些。」顧惜朝笑得很愉快,「九幽的師兄弟不只妳一人,如果我跟別人聯手,成功的機會就大大的提高。」

面具下哼了聲,看不出也聽不出舞陽君的情緒,沉默勉強算是個消極的反應。

「我也不要什麼解藥,你的血給我一碗。一碗血換一條命,再加上一個戚少商一個耶律章奴,划算得很。」

……你不要解藥?」

「我還怕你騙我。現在我只要血。」

「那你也得有本事來拿。」語聲方落,身影至前,出手往對方胸口拍去。

身一側避開來勢,但第二掌迅速異常地趕到,顧惜朝隨即翻手相擊而上,兩個人隔著紗帽和面具,在昏暗的房間裡,瞬時過了十幾招。顧惜朝雖然懂得取巧、悟性也高,但修行畢竟有差,接得有些辛苦,只守不攻還可以爭出幾句話。

「身為師姪,要師伯的血固然是無禮,但若另一個師伯來,或許可以要到吧。」

「誰來都是一樣。」

「是嗎?」

那聲音不是顧惜朝而是女人的聲音。第一個字方響起,舞陽君像是被嚇到一般,虛晃一招避開對手可能的殺招,同時防著偷襲,往後撤開。

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帶著紗帽的女人。

 

「多虧師妹的習慣,苑裡的守衛都是藥人,師姐我才能偷偷溜進來,給師妹一個驚喜。」能命令藥人的只有同門,藥人防得了外人,卻阻不了顧惜朝和山陰君。「師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給我們親愛的小師姪一點血。」

顧惜朝在心裡皺眉頭,女人用這樣甜絲絲的語氣說話,九成九是不會有好事。

「師姐,這話倒要問問你自己了,你自己身上的藥血,怎麼不給。」

「對症下藥是最基本的醫道,師妹就算不行醫了,也不該忘記吧。」

黑衣女子走到一邊,靴子在耶律章奴的腰上一踢,耶律章奴一睜眼便跳起來,見到黑衣女子才想說話,便聽舞陽君發話要他出去,吶吶地依令走了。

覷了眼,「留他下來也無妨,耶律章奴也是重臣,對皇家可是忠心耿耿。」但對於哪個皇室成員忠心耿耿卻不一定。固然天祚帝荒誕好逸,但祖上陰德加上前代的悲劇,遼國朝野對宣懿皇后家人念著舊情。「恐怕他並不知道妳不只想逼耶律延禧退位,是真的想殺他吧。」

嘲諷的話未完,舞陽君的爪子已凌厲掃去。可山陰君早有提防,仰身連退數步避開,並不還手。一擊未成,舞陽君隨即收手,皺起眉頭的卻是山陰君。剛才一擊,舞陽君左方的有個破綻,但站在有利位置的人沒有動手。

「顧惜朝,莫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記得。」說歸說,顧惜朝看起來半點也不像是要動手的樣子。伸手掏出一項事物,「只是有人囑託我,好生解決。」指頭勾著線,手一鬆,一塊晶瑩的白玉佩無聲地在黑暗中晃蕩。才要開口,一陣風聲,方才舞陽君和山陰君的抓躲在山陰君和顧惜朝身上重現。只是顧惜朝沒有往後退,僅僅仰了身,把玉佩收回掌心。

「這玉佩是從何得來!」一掠未成,山陰君的聲音變得惡狠。

「自然是兩位都認識的。」瞧向舞陽君,她沒有反應。「舞陽君,這玉佩你也識得吧。」

「識得又如何。」原本不悅的被問者這回的聲音帶著無趣的冷笑味道,像是顧惜朝手上拿的是被她扔出去的舊衣服。「那東西最多只能教這女人住手。」

「不交出來,那我就無法保證好生解決了。」

面具臉轉朝黑衣女子,「師姐,莫忘了他告訴妳什麼話,妳敢動我,他饒不了妳。」

笑聲陰側側的,「我當然記得。但妳不想同師姪好生解決,有個差錯送了命可不是我動得手。」換句話說,她是要在旁邊掠陣等待,坐收漁翁之利。「解藥只有妳有,怪不得我幫不上他的忙啊。」

「顧惜朝,你的魔功修不到一年,剛剛你也領教過了,還敢向我動手?」

「如果師伯非要我動手的。況且要解藥的不只我一個。」往旁邊走了一步,「戚少商,你也想救烏丹荷吧!」

 

站起來的人第一句話不是回答問題而是一吐怒氣。「我的手要是碎了,惟你是問!」

他本來就是裝死,胸口雖痛,但那一刀卻是空蕩蕩的,好像根本沒刀刃,只是前襟破了洞又擦破皮,隨即反應到顧惜朝的意思,順勢裝死靜觀其變。趴在地上聽人說話不怎樣,但耶律章奴出去時,戚少商有些按耐不住,顧惜朝的腳卻在此時擱在他的右手上。說踩也不是踩,力道就壓著,擺明是戚少商不乖乖裝死,一腳使勁下去,九現神龍的快劍美名大概就被踩成碎泥了。他只有乖乖的趴在地上,心裡不斷犯嘀咕。

「我還要與你聯手,不會廢了你的手的。」

「你根本沒殺他。」山陰君出現的時間,阻掉她確定戚少商是否真死的機會。

「你沒把解藥給我,我何必真的動手。我只是做點準備,免得他胡亂插手。」

「你說胡亂插手是什麼意思?」從路上碰見、劫走人的時候,這傢伙就預定將他拖下水。「我給你拐來這裡,你還嫌我會搗亂。」

「既然耶律延慶不在這裡,耶律章奴就不是你的目標。」耶律延慶和尚未被殺或被抓,自然會以勤王之名召集兵馬,耶律章奴自然是勤王軍要討伐的對象,這不用去多憂心,戚少商和上京城中頭痛的是藥人,自然要對付的該是舞陽君。「聯手殺她,對我們都有好處的。」

「我一開始就這樣說了,是你拖拖拉拉到現在。」

「你若答應別人要好生解決,可以不守承諾嗎?」

「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吐了口氣。顧惜朝腦袋死硬,認定有道理的事情,弒君都做得出來。今天好歹目的是一樣。寒劍出鞘,「我不喜歡跟女人動手,你若不令你的徒弟住手,那只有得罪了。」

「就算我答應你,我的徒弟若是不聽話,又能如何。像顧惜朝,他就聽九幽君的話嗎?」

「那戚少商只有跟我聯手,殺了你,再去阻止藥人了。」顧惜朝對著戚少商挑眉,「殺了她,師仇不共戴天,黑白無常無牽無掛約莫會讓藥人來追殺你,而不去抓天祚帝了。」

「為什麼只來追殺我?」

「我可以指揮藥人,自然不會讓藥人殺我。」

「顧惜朝!你這樣,給你玉珮的人不會放你干休,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夠清楚了。」語聲落,不是自己向前,卻是往戚少商持劍的手扣去。

戚少商本以為顧惜朝是要搶他的劍──伸手往劍柄抓來自然是要搶劍,抓劍的手握緊,另手便往來者肩上拍。顧惜朝肩一沉,避開一擊,手卻是抓住戚少商的腕,帶著劍往舞陽君身上送。那力道既不狠戾也不鬆軟,就只是拉著持劍人一起出去般。戚少商不願聽人擺佈,收勁要停步,但舞陽君抵擋的掌已經揮到,他直覺揮劍抵擋,而顧惜朝在此時鬆了手,趁此戚少商擋住舞陽君的空隙抽劍,連挽數朵劍花殺上。

清脆的金戈交鳴,擦過逆水寒劍的手爪是金屬所製,舞陽君的手臂上另有機關,開動機關便有長爪伸出,面對兩柄長劍,她倒不直接以肉掌過招,身形流水一般穿過兩人交織的劍網,雙手鐵爪一掃,逼得對手得先旋身閃開再行反擊。戚少商和顧惜朝兩人雖於魚池子中與九幽決鬥、近半年來各自武藝皆有進展,但舞陽君對上兩人絲毫不落下風,左右手爪各自應付戚少商和顧惜朝遊刃有餘。

見兵器不利取勝,兩人縮小圈子,固然兵器一寸長一寸牆、一寸短一寸險,但舞陽君在狹小的間距裡縱橫躍移,似乎長劍可以同時插在她身上,但不知怎地都被長爪撥開或差了幾寸,若不是兩人反應快,可能便在盟友身上戳個洞,反倒是較劍為短的長爪出手更為靈活。

過了十數招,舞陽君陡然欺到顧惜朝身前,長爪交織六襲。這六爪既狠又準、如風如電,顧惜朝連挽劍花護住門面。可舞陽君幽魂般側身避開戚少商由後戳來的劍鋒,接著連環飛踢,手腳兩波攻勢既快又狠,要對手避不開抓掠也閃不過腿踢。顧惜朝連退好幾步躲避,還是吃了最後兩腳,踉蹌地以劍插地撐住自己。

在顧惜朝剛喘口氣的當兒,舞陽君已反撲向戚少商。在只有幾盞燈火、如此黑暗的屋裡,戚少商的視力遠差於顧惜朝。一但對手的身形擋住光源,戚少商就需要移動位置避免看不清來勢,而顧惜朝之前所佔的位置正好幫戚少商的護住這死角。但顧惜朝現在一退開位置,舞陽君連著數招凌利進擊,把對手逼到面對光源的位置──也就是對戚少商是敵暗我明的危險處,手爪銀光如道籠子般當頭扣下。原以為戚少商會採防守,但連雲寨的當家卻是出手直取敵傷眉心,這一擊灌注全力,毫不猶疑地以攻為守,簡直是兩敗俱傷的打法,逼得舞陽君變招移躲。

舞陽君閃躲的當兒,顧惜朝搶上出手,同時戚少商緊跟遞出劍鋒,被圍殺的一方躍起避開,半空中長腿手爪狠抓橫掃擋開。但兩人見舞陽身在半空,循其下墜之勢,兩柄秋水一橫削一劈劃,聯手合攻.聲勢驚人。舞陽君絲毫不怯,順著落下之勢身一偏,毫釐之差躲過,直接抓住兩人正好相近的手腕,一扯一拍,戚少商和顧惜朝往另邊跌去。

戚少商在旁邊柱上一蹎,反勁重新撲來;顧惜朝則翻身落地回劍直刺,兩人同往爪間隙縫鑽去。舞陽君的兵器雖是手爪,但手上功夫同九幽一般,強橫不遜於鐵手名勝江湖的拳頭,即便逆水寒劍削金斷玉,又灌注手勁及下墜之力,舞陽君仍順勢以抓住兩人直刺而來的尖峰、硬生生地阻住。劍勢一頓便是破綻百出,身在半空的戚少商扭身移位想撤劍,劍尖好比在舞陽君掌中生根一般,進退皆不得。顧惜朝也同樣,轉腕另手拍上舞陽君的肩膀逼她撤手,哪料舞陽君閃躲隨即順勢旋身,陀螺似的帶著兩人迴旋。這要順勢一扯,兩人不給那道力道甩飛出去?隨及反向要絞住她的力道,但勁力才施,舞陽君已放開劍鋒,往還在半空的戚少商抓去。顧惜朝穩住自己的劍可來不及出手救人,眼看戚少商便要給長爪開膛剖腹。

清脆聲響,掃過去的手爪居然抓到的是逆水寒劍,這一偏,戚少商來得及落地自保。

爪上一振,桌上的鎮石會飛過來自然是是有人所丟。「蕭愛染!」架住一邊殺來的顧惜朝。舞陽均可沒料到這個師姐敢插手。

「我救人,可沒跟妳動手。」

這種推託之詞,若在場只有兩人,早就動起手,但當下舞陽君被戚少商和顧惜朝圍殺,可沒法子找師姐的晦氣。

趁著顧惜朝架住舞陽君,戚少商遞招捲刺,但逼開顧惜朝的長爪勢更盛,風聲煞然,發起狠的舞陽君招數勢不可擋,戚少商忙低身,一串驟雷閃電掃過他的頭頂,跟著轉殺中門,逼他回身翻出推開,待對手招勢用老才長劍閃擊翻揮,若狂風暴雨迎上。舞陽君長爪變招,上下交織,震開敵刃,形似鬼魅地晃出幾步,反手翻起白浪銀濤,包捲敵手。戚少商長劍當胸豎直,身劍一體,彷若光流,青森森地舒捲長射。長爪霍然轉下,旋出白色氣流,白芒若雪,冷電洴濺。青白一閃交錯,舞陽君臉上面具碎裂,鏘聲跌在地上,露出一張的左上部曾被刀劍痕交織破壞的臉,額側裂開吋長傷口,血順著著眉梢流淌至頰。而戚少商踉蹌幾步,右手虎口洴血,左手臂上一道血痕,差點抓不住逆水寒劍。

舞陽君直覺抬手捂住臉,「你竟然!」

這一頓,猛地一團黑影撲來。之前暫且退開的顧惜朝身形如鷹,長劍勁風如削。舞陽君揮爪硬截,顧惜朝的劍勢斜側穿進,挑起一抹冷雷,往中路而去,卻在冷雷凝形的同時,另手抓著小斧往舞陽君伸出正好接住劍勢的右手砍下。一陣暴痛,舞陽君原本捂住臉的左手直覺揮出,想接住那隻斷臂的顧惜朝想急退卻沒躲完全,胸前三道血痕頓現,身形不穩滾了出去,連紗帽一併拋了出去。

收劍回鞘,確定手傷沒有大礙,戚少商看了看壓著傷口慘叫的舞陽君,嘆了口氣,往顧惜朝那邊看。那人可沒坐在地上檢查自己的傷勢,脫下外罩包住那隻斷臂。血透染布匹,滴滴答答往下流,這書生也不管戚少商目瞪口呆,衝去桌邊抓了筆洗來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