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24 00:24:39slanki

過往(苗疆三傑)

 

文化大學訪評開始了

上供品

請狼主和藏爸保佑我一切順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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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愛待在宮裡,因著宮裡的規矩多。

 

宮裡的規矩是為了貴賤上下分別,年紀再小,王族就是王族,老人僕從一律讓道,做主上的也無須客氣。相應在宮裡人的,也是儀態規矩,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只要在宮裡,母親就管他的規矩,手不准亂動,腳不能亂踢。偏角的宮院裡只有幾個侍女,母親是親自管教他,一個不坐好,細細的鞭子就打下來,痛得孩子乖乖耐著性子,端坐在椅上,守著規矩。

 

所幸守規矩的時間只有早飯晚飯,大白天,侍女總領他到花園玩,照顧他的侍女是不是盡責,是不是放著偷偷跟情人幽會或者與人打情罵俏,千雪壓根沒注意,只記得自己要怎麼玩都沒人管,在花園裡跑著跳著摔傷,哭了就自顧自地哭夠了再爬起來,次數多了,唉個幾聲爬起來繼續玩。

 

他第一次出宮,是照顧他的侍女把他帶了出去。很久之後想起,他都覺得那是怪事,宮裡的侍女怎能隨意出宮?但不管如何,宮外是個比花園更好玩的地方,有許許多多的人,其他的孩子,侍女把他放在一群孩子中,才四歲的他很快就玩開了,與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在大草坪上和小林子裡跑著跳著。至於王城裡所瀰漫的緊張,血腥的煙硝味,那些都是四歲的孩子不理解也不曉得的。

 

侍女帶他回家,叮囑著他不能告訴宮裡人,否則下回就去不成了。千雪當真一句話也不說,宮裡規矩是用膳時不准開口,他自然沒辦法講,娘似乎又開始頭痛,不要人吵,他正好不用開口。夜裡,小男孩偷偷地溜下床,拉著侍女姐姐問:「明天還去嗎?」

 

「後天,明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

 

「規矩,千雪少爺,宮裡的規矩。」

 

他嘟起嘴,知道沒得商量,正如他不想用湯匙吃飯,違了宮裡規矩,細細的鞭子打得他手痛,連飯也沒得吃,得餓著肚子睡覺。他抓著侍女的袖襬:「那就後天,後天去。」

 

四歲的孩子,吃飽玩樂睡覺是最重要的事情,一個人在花園裡也能玩到樂不思蜀,更別說鑽出牆外邊的花花世界,那群孩子約十來人,有時人多有時人少,年齡不一,有男有女,沒有固定的成員,在附近的林邊小溪邊玩遊戲,你追我跑吵架鬥嘴抓小動物躲貓貓,他總玩到夕陽西下,待某個玩伴說要回家,那就是回去找侍女姐姐,回宮吃飯的時候。

 

 

 

一日他吃完早餐,母親將一枚大銀墜子掛在他頸上。

 

「好重,不要。」

 

長長的墜子藏進衣內,壓著心口很不舒服,他掙扎地想拿起來,母親伸手把繫繩縮短,好讓孩子拿不下來。「掛著,幾天前才摔了滿身傷,洗澡鬧著痛不是嗎。掛著保平安,別弄丟了。」

 

「好嘛。」

 

「千雪乖,好好照顧自己,要聽話。」

 

漫不經心地應著,拋下了後方王上使者到來的宣駕聲,沒注意侍女姐姐不安的回頭,拉著手,像隻莽撞的小狗般衝往自由的世界。

 

 

 

 

夕陽西下,照例回頭找侍女姐姐回宮,但原地不見姐姐的身影。小小的千雪孤鳴左張右望,蹲在點心店的店門口,把玩著抓到的大蟋蟀。被捉弄的大蟋蟀死命掙扎,循隙一蹦脫出魔掌,飛快地往路邊草叢竄逃。失去今天的獵物,千雪慌慌張張地追著,卻眼睜睜看見箭般往前竄逃的蟋蟀,遭到大青蛙攔截,消失在大青蛙的嘴中。他又登登登追著青蛙來到水邊,望著青蛙大哥在水中的石頭上舒服得意地嘓嘓鳴。他找支長樹枝想戳那隻奪走獵物的小動物,忽然發現青蛙坐著的石頭原來是隻黑烏龜,被打擾般探出頭看了看,又縮回殼中睡覺。千雪好奇地想戳弄烏龜,叫牠探出頭,可惜距離太遠,找不到更長樹枝的千雪撿著小石頭丟擲,無奈準頭太糟,毫無威脅力,於是烏龜青蛙在水中繼續納涼乘風,他不服氣地繼續撿石子丟著。

 

流水在渠道中咕噥,風呼呼掃過樹梢和平原,林梢颯颯起起落落,歸鳥在空中盤旋喚鳴。孩子在水道邊專心向青蛙和烏龜挑戰,後邊人來人往車輪聲馬匹聲喧鬧的聲響被拋諸腦後。

 

 

 

「你在看什麼?」

 

千雪轉頭,小女孩蹲在他旁邊,好奇的張望。不及回答,另個稍大的男孩跑過來。「雅,回來!」男孩只比女孩大些,扯不動蹲著不願意移動的妹妹。不理會哥哥的阻止,女孩拉著千雪的衣襬,重複疑問:「你在看什麼?」

 

「青蛙,還有烏龜。」

 

眼睛一亮,甜甜的笑容更開了,「我喜歡烏龜。碧哥哥,這裡有烏龜,我要烏龜。」

 

「碧哥哥叫你回去!」

 

「碧哥哥說要抓烏龜給我,我要烏龜,抓烏龜。」

 

「哥哥叫妳回去。」端出了哥哥的名號,女孩依舊不理他,拉著千雪的袖子,問著抓烏龜和抓青蛙,男孩生了氣,惡狠狠地:「妳不聽話,回去我告訴娘,娘會打妳,看妳敢不敢。」

 

聽到威脅縮了下,女孩嘟起嘴,眼淚大顆大顆嘩啦啦地掉出來。「碧哥哥說會抓給我,他答應了。碧哥哥,小哥哥兇我,他兇我。」

 

「亂講!我哪有兇你!碧哥哥叫妳回去,妳不聽話,妳不對。我跟娘說妳不聽話。」

 

「碧哥哥說今天要幫我抓烏龜的……

 

「好了。羅實、羅雅,快回來。」

 

第三個聲音響起,女孩隨即蹦起來,哭嚷著告狀:「碧哥哥,小哥哥兇我,他兇我。」

 

來者比爭吵的兄妹更年長些,但也是個孩子,一手圜著抽泣哭訴的女孩,他的弟弟跑回去,爭辯著:「娘說過不要靠近水道!哥哥不也剛剛說了?雅她自己跑掉的!」

 

「小哥哥兇我……

 

年紀大的男孩低頭和弟妹說話,紅紅的夕陽從他們的身後照過來,映著三人相依的身影,散著溫暖的氛圍。獨自一個人的千雪站起身,覺得周遭空空的,有點冷,忽然想起侍女姐姐怎麼沒有找他?會不會還在點心店前等著?不安的感覺驟起,他回頭往街上跑去,卻被年齡最大的男孩拉住。

 

「你是誰?你叫什麼?」

 

「我要回家了。」

 

「你要去哪裡?」

 

「姐姐在點心店等我。」甩開手,千雪沿著來時路,奔向約定要回家的地方。

 

三兄妹居長的男孩望著他跑遠的小身影,想說什麼又吶吶地沒開口,妹妹拉著他的袖子仍吵著要烏龜,他只好低頭先滿足妹妹的要求,在弟弟抗議什麼哥哥對妹妹比較好的抱怨中,下水抓幾隻小動物送給弟弟。

 

 

 

 

天黑的速度和孩子奔跑的速度似乎一致,越益稀薄夕陽餘暉照不進陰暗處,讓藍黑的陰影渲染四周,逐漸鋪天蓋地,千雪跑到點心店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落,店鋪的門緊閉,門前長椅也收起來了,黑漆漆窗口宛如漠然的眼睛。他驚慌亂地在黑暗中找尋熟悉的臉,卻遍尋不著;他知道自己要走一段路再搭上車才能回家,家是在豪華的宅子裡的小院落,但該往哪裡走,腦海中一點頭緒也無。白日熱鬧親切的街道現在成為影影幢幢的森林,門窗成了陰森恐怖的怪物臉,彷彿隨時伸出爪牙撲向他。千雪驚慌失措地往著自己也弄不清的方向跑去。

 

「喂。你在幹什麼?」

 

小馬車上,在水邊見過的三個孩子探出車廂,望著路上的他。年紀最大的男孩跳下車,「天黑了,你不回家嗎?」

 

雖然不認識,但起碼是剛見過的人,千雪哭喪著臉:「姐姐不見了,我找不到姐姐。」

 

「你跟家人走散了嗎?你家在哪裡?」聽到意料中的「我……」,下車問話的男孩張望四周的視線忽然停留在某處,有些緊張,也忽略了千雪遲疑半天卻沒有回答問題。

 

「碧哥哥,帶他回家吧。」羅雅笑嘻嘻地開口央求。隨即被另個哥哥否絕:「娘說不能帶陌生人回家。」「那他要怎麼辦?天都黑了。」「你幹嘛要管別人?」「他在哭啊,你哭的時候碧哥哥也去找你啊。」「那不一樣!」「那下次你哭了,我要跟碧哥哥說不要去找你。你都對別人不好。」「就跟妳說不一樣!」小兄妹嘰嘰咯咯鬥起嘴起來。

 

被弟妹稱做碧哥哥的男孩收回視線,看著快哭出來的千雪:「你餓了吧,先到我家吃飯,再找你的姐姐?」

 

「碧少爺。」車伕不甚同意,「您知道這時節……大人交代不能橫生事端。」

 

男孩橫了他一眼,「我會向義父解釋。上車吧,你叫什麼名字?」

 

千雪又遲疑了。侍女姐姐交待:出了宮外他就叫做雪,絕對不能說出本名,威脅著:「給人知道你是宮裡人,下次就出不來了」,可是不講本名,怎麼回家?了好半天,他猶豫地開口:「雪……

 

「你想留在這邊等,還是跟我們走呢?」

 

「你會幫我找姐姐嗎?」

 

「當然可以。」

 

「那我要去。」

 

「你看吧你看吧,碧哥哥說可以了。」車上的女孩得意地掃了小哥哥一眼,向千雪伸出手:「我拉你。」

 

「妳拉不動他啦。」羅實嘟著嘴,伸手幫忙。但車子到孩子的肩膀,沒有墊腳的物品是爬不上去,於是車伕將千雪抱上小車,待四個孩子坐定之後,小車再度慢慢地往前行。

 

千雪一上車隨即被女孩拉著坐下,「我叫雅。雪,你喜歡烏龜嗎?碧哥哥幫我抓了烏龜,給你看。」急急將放在膝蓋上的黑色動物拿出來獻寶。「剛剛哥哥抓給我的。」

 

羅實撇了撇嘴,「烏龜慢吞吞有什麼好看,妳盡吵著要哥哥幫你抓。」

 

「你都不抓給我,哼。你自己還不是要碧哥哥抓青蛙給你,還說我。」

 

「我……

 

「雅,妳不是要雪看看烏龜嗎?」

 

女孩隨即想起原本目的,興高采烈繼續向新玩伴炫耀起小動物,說著回家要養在哪,又問起雪的家裡有沒有養什麼,有沒有哥哥姐姐。雪一一說了:住的院子大,但沒養什麼,母親養了鳥,卻又不許他接近,哥哥姐姐更是不知道有沒有。在宮裡從沒有人與千雪講這麼多話又問東問西,出來玩時,和玩伴遊戲間僅交談兩三句,雅那樣好奇地嘰嘰喳喳、窮問不已,讓他忘了找不到侍女姐姐的不安,跟著天南地北地說起來。

 

坐在一邊的羅實挨著大哥,彷彿對妹妹與新玩伴的對話毫不在意,注意力都在手上水瓶裡的小青蛙,但每當聽見妹妹說小哥哥盡會欺負人,隨即出聲打岔抗議妹妹亂講話,要大哥出來主持公道。而羅碧總是出言兩三句幫著澄清。

 

 

 

馬車在黑暗中前進,不多時,隨即能望見道路盡頭出現寧和的燈火。小車抵達一座大型的宅邸。在一般人眼中是座大宅,在千雪眼中,自然沒有所居住的王宮後院大,所以他沒有露出驚奇的神色。

 

衛士上前拉過馬,放好臺階讓小主人們下車。偌大的宅子,家主夫婦有事外出,孩子最大,年幼的孩子幾乎是衝下車跑進屋,羅雅拉著客人急著衝去看自己的小寵物,羅實追在後邊喊著:「娘說回來一定是先淨身,哥哥,你叫他們不要去!哥!」

 

有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同伴一起進澡間,平常的洗澡彷彿成了在河邊的遊戲,澡間迴盪著潑水聲和小孩們銀鈴般活潑輕脆的笑聲。千雪沒有與同齡的孩子朝夕相處、一同生活,一個是小麻雀般講不停、一個時時吵著哥哥快來主持公道的同伴,屋子裡大呼小叫,同齡的孩子一邊拌嘴一邊嬉鬧,一連三天,有了新玩伴的孩子鬧得整個屋子幾乎都翻了,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原本還說著要回去找姐姐的千雪,第二天便讓宅第僕役回去找人,自己在陌生的屋裡,和那三兄妹玩得開心。

 

 

 

 

 

 

家主人回返時,隨從報告家中多了個孩子,並聲明是碧少爺把人帶回來。

 

「晚膳後,請碧公子到書房。」雖被羅碧稱為義父,但羅培僅是受前長官和族長之託養育羅碧,因此仍稱呼義子為公子。八歲的羅碧已懂得周遭的是是非非,會把路旁的孩子帶回家,絕非只有同情。羅培打算先看看自稱為「雪」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模樣。

 

晚膳後羅碧向義父交代來龍去脈。

 

家主人外出,孩子連著半月關在家裡待著氣悶。擋不住和小哥哥整日吵嘴的妹妹不斷央求,羅碧終於心軟,帶著弟妹出門透氣,雖然外邊正是紛亂,憑羅天從之子的名聲,到無人的引水道附近走走,應不至於捲入麻煩。卻見一個孩子蹲在水道邊、望著水裡看,一個男人靜悄悄地在身後。以為是孩子的侍從,但見男人不聲不響,出手竟是要把孩子推進水裡。羅碧拍了下腰上的配劍,男人聞聲隨即警戒,凶狠的目光在觸及羅碧後轉為猶疑,接著不甘地快步離開。原本一切該到此為止,妹妹羅雅居然掙脫哥哥牽著的手,往水邊的男孩跑去,羅實隨即追去想把妹妹抓回來。

 

在雪跑走後,羅碧將弟妹帶上車,返家途中越想越不定心。人力是無可替代的重要勞動力,縱使苗疆正因王族爭執而紛亂火拼,再如何也不至於波及孩童。會遭人暗算的孩子,身分一定不尋常,或許與義父義母這幾天出門所辦的事情有關。於是他要車伕刻意繞路去大街上幾家賣點心的店鋪前看看,沒有預期一定會見到人,那個殺手肯定還找著雪,也許他們過去只是收屍。

 

找到慌亂地在大街上團團轉的雪時,他察覺那個殺手站在陰影處。在雪上了車、在車輪開始滾動時,殺手沒入巷道的陰暗中。

 

 

「你難道不擔心禍連吾家?」

 

「如果他能無視羅家,在水邊根本不用在意我,直接把雪推下水,我身邊還有雅和實,不可能跳下水救雪。我不認為他闖進來。」說歸說,這幾天羅碧仍要戒護的家人提高警覺。「雪身上的項鍊是墜著海珠的手環,海珠是王家人或者與之結親者才有的物品。」

 

「你知道王城裡的事情。」

 

點點頭。比起義弟義妹,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名門之後,將來必須取得功名,得明白城中發生的事情。「我想不出為什麼要用暗殺的手段又要顧忌我。」政權更替,世家大族正因權力的轉移而起落,相互傾壓鬥爭。但羅家已非不是大族,根本不可能被顧忌。

 

「你想的不錯。但要知道,接受他進府,我們就要決定他的未來。」

 

羅培和妻子外出,是為了參與這場苗疆動盪的最後部分。羅家原為苗疆大族,但八年前與中原的戰爭中失去族長和核心家族,近乎滅絕,人丁單薄、衰微到族長獨子得由家族分支的副將養育,根本無力參與這場奪權之戰,他們只有憑藉著羅天從留下的盛名,在混戰裡保持中立。

 

雖幸得勝的那方,不是威脅將剝奪羅家地位的天闕孤鳴。羅家向勝利者輸誠,但在爭戰中保持中立,在得權者的心目中比不上立下功勞的氏族。羅培夫婦只對得權者善盡禮儀表達忠誠之意後返家。

 

豈料家裡另有契機。

 

「雪不僅是宮裡人,他有王族的身分。不是你看漏,只是你年紀小,不知道一些事情。」

 

羅天從生前與羽國作戰。劫掠的當兒,俘虜一名羽國女子。也許因為過度的驚嚇,女子失去記憶,僅有手上縷空環狀的銀製鳳尾羽鐲子說明出身權貴。當時羅培受命確認女子的身分,只能查出是羽國的貴族,為何流落戰亂中,不得而知。

 

「她被當作戰利品送進宮,成為王上的側室之一,這個手鐲跟著她送去宮中。所以,雪八九成是那個羽國女子的孩子,有王子的身分。」

 

羅碧皺起眉頭,他知道義父想說的事情。苗疆王族內鬥,諸子及世家大族各有選擇,不乏被懷疑背叛而遭殺遭逐,身為王子的雪可能是走脫、與隨從失散。「如果王真要殺雪,不會私派刺客。那刺客是想要邀賞的宮內人。」

 

「但無論如何,雪在羅家的事情,定會傳入王的耳中。我們必須主動把雪送回去。」

 

「那是送他去死。」雪不知道自己在逃亡,不知道身上的血緣招來殺身之禍。他們在宅裡處得很好,一連三天,雪和羅實、羅雅在屋裡玩鬧,一起趴在窗邊看羅碧做每日的課業,爭先恐後地拉著羅碧玩。「雪是不能待在這裡,但可以把他送到哺育之院,那裡多的是失去父母的孤兒。」

 

「人在羅家不見,羅家要附上全責。尤其雪的年紀和雅一樣,實也只比他大兩歲。若是王想斬草除根,除掉同一個年齡層的孩子,實和雅都會被波及。」

 

「那就送他去死嗎?

 

「您未來將成為家主、一軍之首,屆時定會面臨選擇犧牲誰。碧公子,您要救雪,便要冒著犧牲雅和實的風險。反之亦然。」

 

羅碧握起拳頭,拳頭格格作響。他是羅天從的獨子,因為羅家族人近乎在戰場上死盡,所以他由羅天從的副將羅培扶養。他不能傷害有養育之恩的羅培一家,但……想爭辯卻無從說起,羅碧握著拳頭、眼眶漸漸地紅了。

 

羅培嘆了口氣。羅碧是族長的兒子,從小的教養便是以成為陣前大將為目標,犧牲的決斷是教養中不可免的一課。羅培希望小少主能體會這種難處、主動做出正確的決定。但,或許這對八歲的孩子太過強求。「明天我會到朝中解釋,再帶小王爺回去。你不必插手。」

 

「不。」抬起頭,藍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養父,羅碧的聲音很沉、很清楚,「他是由我帶回來的,就由我帶回去。」

 

 

 

 

 

 

清晨的微風撲面,令人神清氣爽。知道能回家的千雪開開心心地待在車上,絲毫未覺身旁男孩的陰鬱。馬車通過城門,走上大街,最後在一扇大門前停下來。先下馬車的羅碧將千雪抱下車,隨後與他並行。穿過門,越走,四周的氛圍讓千雪越發熟悉,腳步也越來越輕快。他們被領到一間屋裡,宮內的侍從正在等候。

 

「感謝羅碧公子送小王爺回來。接下來,由我等護送小王爺回宮。」

 

尋常的侍從說詞,聽在耳中卻是隱含殺機,羅碧低頭看看牽著的男孩,千雪儼然是回到自己家,臉上輕鬆又開心,抬頭對他笑:「謝謝你送我回來。以後再找你玩。

 

……嗯,你自己小心。」

 

千雪點了點頭,鬆開牽著的手,走向侍從們。

 

聽著雪問著:「娘娘呢?她生氣嗎?」拉著侍從的手往裡邊,羅碧閉上眼,關上的宮門聲彷彿是揍在他心口的拳頭。

 

 

 

他沒有問義父知不知道雪後來怎麼了,義父義母也絕口不談。雅和實抱怨了幾天,終究年紀小,內戰平息之後,恢復與其他孩子一同上課遊玩的生活,也就忘記曾有個男孩在家裡住了三、四天。似乎僅有羅碧記得:他把一個曾經住在屋簷下的孩子送進死境。

 

而在家門喋血生變、他決定戴上面具後,這件事情也被掩藏在遙遠的過往。

 

 

 

 

 

 

 

 

 

 

「不要叫我王爺!聽著煩死了!」十七歲的少年衝著他喊。「叫我千雪,連名帶姓叫千雪孤鳴也行!就是不要加那啥勞子王爺!」

 

羅碧沉默地牽著馬,聽著他奉命伴護的小王爺發牢騷抱怨被稱做王爺結果就是每個人都畢恭畢敬,讓他什麼都玩不成,大長串的抱怨如長河般流到盡頭,總歸的就是:「我叫你名字,你也叫我的名字!你叫什麼?」報上名的他打算開口請王爺回轉本營,千雪靈光乍現般又搶走了話:「你剛說你叫什麼?」

 

「羅碧,羅天從之子。」

 

「羅碧…………好像聽過誰叫你碧哥哥?等一下,你是不是有弟弟妹妹?」人的記憶很奇妙,原本忘懷的事情,只要抓到線頭,隨即能把相關的事情從腦海中撈捕出來。千雪隨即記起自己曾在宅邸中玩耍、和一對年齡相仿的兄妹趴在窗邊,看著年長的大哥打拳。「你是雅和實的哥哥,那個羅碧?你為什麼戴面具害我沒認出來?拿下來!」

 

退了一步閃開話出口馬上要動手的小王爺。「家門生變,家人死盡,我面貌已毀,王爺不認得很正常。」

 

羅家血案是苗疆相當知名的滅門案,但千雪沒把羅家最後一任代理族長羅培的名字和羅碧這名字連起來。無意中提起別人的不幸,讓當事者難過,他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臉,「呃……抱歉喔,我忘記你家的事情了。我曾到你家,跟你的弟妹一起玩過,對吧?」

 

「一次而已。」

 

「所以我對碧這個字有印象……」想到自己曾如何稱呼眼前的青年,千雪一陣雞皮疙瘩,他稱呼同父異母的兄長一直是「王兄」,沒想過自己曾是四歲的小鬼頭,跟著小男生小女生一起喊碧哥哥。「天啊!我那時怎麼這麼噁心啊!」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王爺自然不會再如此稱呼。」

 

「對喔,那是以前的事情,忘掉忘掉!好啦,那我叫你羅碧,你叫我千雪,不准反駁我!你再叫我王爺!我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你碧哥哥!別以為我不敢!」

 

千雪要在人前這樣稱呼,自有王上教訓千雪不懂規矩。但,眼前的小王爺不會曉得這個親暱稱呼在當下對羅碧的傷害。

 

遙遠的記憶裡,弟弟妹妹咯咯笑鬧地撲向他,羅實七、八歲開始稱他羅碧公子,知道自己將來是義兄的副將;羅雅依舊甜甜喚著碧哥哥,因為她的未來是要當羅碧的新娘。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仍以為自己是羅天從之子、是要振興羅家家業的繼承人。

 

美好的過去已被血海埋葬,徒留全然相異的未來。

 

他抿了抿嘴。「……千雪,圍獵快開始,該回本營了。」

 

要人改變稱呼的目的達成,千雪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三聲,一口回絕:「王叔今天也出來了,王兄就是要我留在那邊照顧他,鬼才回去聽他念經!走走走,穿過林子有個很讚的獵場,我們去打獵。」一扯韁繩,坐騎如風般往林間奔去。「羅碧,你要不就回去,要不就跟上來!」

 

 

彷彿是俐落的動作帶起風,掃開了沉滯的氣息,風中恍然雜著嘻嘻哈哈的童稚笑聲。

 

黑髮的青年頓了一下,扯動韁繩,追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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