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29 23:01:49slanki
賦格曲(八)
家族會議的氣氛,和溫室裡的氣溫是完全兩樣。
清冷肅殺的氣氛歸咎於空調總是開得太冷是錯怪中央空調的調整者。若能比擬,該是手術房裡的冷涼銳利,每個人都用無菌的衣著擋住自己和外界,手術刀劃下去前經過縝密思考和精準判斷,就算流出來的血沾得綠色床單近乎完全整個變色、血塊一盆一盆地被端走,裡邊的人依舊冷靜,主刀的人依舊理性地開口指揮若定。
手術台上還會因為病人快死了而緊張,泰坦尼亞的家族會議也許更像法醫解剖台。人不會死第二次,再怎麼切割,血水流滿溝槽,也不用擔心什麼,只要專注地切割,找出異常的地方、提出解決的方法。
五個「法醫」端詳著他們的問題。
會議不是針對亞瑟斯的事情召開,卻免不了提到。
與「被害者」有血緣關係的公爵表情彷彿硬生生地吞下一整顆苦瓜。「叫我拿什麼臉面對其他公爵」的牢騷話,現在得到了答案。哲力胥約莫可以體會對桌的金髮公爵戰敗後坐在這兒的感覺,在同輩者或無表情或冷笑的神色中,戒慎恐懼地等著藩王殿下的責難。
「咎由自取。」
字句宛如榔頭和釘子,將驍勇善戰的泰坦尼亞硬漢釘住,魁武的身軀動彈不得。
亞朮曼並未釘下更多的處刑錐子,轉而提到:被亞瑟斯伯爵飼養的食人魚攻擊而死的女子,其同伴為了復仇而正往艾曼塔而去。
因為藩王未有近一步評論,伊德里斯開口詢問:「殿下的意思是要靜觀其變嗎?」
「不,對於泰坦尼亞任何一員的挑釁行為就是對一族的挑戰,無論對方是何人,不慎重處理對方的傲慢便有悖泰坦尼亞的威信。」藩王的視線掃過四公爵,最後落在話題的起源:「哲力胥公爵,這陣子忙壞你了。」
「微臣惶恐……」
「何懼之有?即使不是泰坦尼亞人,成年人所犯的罪和責任沒有理由要手足承擔,如果有,那也是全泰坦尼亞人一同分擔,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褚士朗注意到對桌的伊德里斯不自在地稍微挪動位置,雖高興不會聽見刻薄的說辭,但身為追捕者同族的些微厭惡感讓他也不甚舒服地企圖將自己再塞回腦海宇宙去。
會議上僅作出「亞瑟斯即刻回返天城」的結論,真正推倒了後續發展的第一張骨牌的時間在會後不久、藩王亞朮曼傳喚紅褐髮色的年輕公爵。
不僅是褚士朗,其他三位年輕公爵亦明白亞瑟斯回返天城的路上,有方修利一夥人守株待兔。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你認為誰適合?」
褚士朗提出人選:伊德里斯。
亞朮曼沒有立刻作出評判,反將話題轉向了方修利,再度宣告「拒絕泰坦尼亞勸誘之人便要全力將之抹殺」的基調。
褚士朗懷疑藩王殿下是針對他給予的警告。
他成為公爵的年資比亞歷亞伯特少些,有段時間,褚士朗除了擔任父親的副官之外,也常因任務成為當時尚未成為藩王、僅是公爵閣下的亞朮曼的副官,緣此,當下藩王會傳喚他陪同出席一些場合或是特別詢問他的意見,應驗了當初「如果我當上了藩王,你可以輔佐我」的話。亞朮曼清楚後輩的才能,也清楚他的思路常往不符合泰坦尼亞利益的一邊行去。
泰坦尼亞的族長不需要一言堂的家族會議,但訂下了基本方針便不容任何人違背。
被看透的感覺雖不甚舒服,褚士朗仍將之當成有益的警告。他是泰坦尼亞公爵,公爵該有公爵應有的思維和處事,一如他現在站在藩王的辦公室裡,地板是透明的陶瓷,可以望見維爾達那帝國的首都利提沙惑星,表達了他們踩在這個帝國之上、在天之上,同時也提醒他們需要戰戰兢兢,隨時為一族凌駕於一切之上的霸權負責。
「褚士朗卿,孤不明白你為何推薦伊德里斯護衛亞瑟斯伯爵?」
問題跟一開始的「若是亞瑟斯伯爵遇害,你認為誰適合討伐加害者。」有所差距,像是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個連續性的結果,亞瑟斯的死亡已被決定,而在場的兩人就這個結果去往前推得如何安排人事及求得最大的收益。
「伊德里斯卿身為維爾達那帝國近衛軍團司令官,他代表泰坦尼亞對帝國的睥睨。如果國防部長艾斯特拉德侯爵有貳心,伊德里斯卿離開對他而言是個絕佳機會。」
艾斯特拉侯爵偕同維爾達那宮廷貴族的反叛聽起來非常的可笑,實際說來也只有一途。要除掉藩王亞朮曼,天城內的警備太過森嚴,難以動手,真正有隙縫是在藩王來到帝國進行必要謁見。但維爾達那皇帝哈魯夏六世厭惡見到泰坦尼亞族長,而亞朮曼也懶得見一族的白手套。除非製造事端讓亞朮曼必須親自到利提沙惑星上,而且最好是近衛軍司令伊德里斯不在的時候。
「照這樣說來,你是指艾斯特拉侯爵的行動與想法很接近宮廷貴族的想法?」
「……」褚士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不小心把艾斯特拉德侯爵當作主辭是個錯誤。
「孤的異母兄長一定很不甘心吧,自己居然被認定和宮廷貴族那群人是一丘之貉。」
「臣所指並非艾斯特拉德侯爵,而是那群宮廷貴族會採取行動,他們會依自己的利害關係來解讀形勢,輕舉妄動」
「原來如此,那群宮廷貴族無庸置疑地會受我們的笛聲擺佈,然而在他們手舞足蹈之際,孤的異母兄長也會隨之起舞嗎?」
艾斯特拉德.泰坦尼亞侯爵並非愚昧之人,縱使維爾達那的宮廷貴族們如何唆使他反叛無地藩王,他也不會輕易言聽計從,畢竟要暗殺除掉亞朮曼實在太困難了。
話題不知不覺成了討論如何處理艾斯特拉德侯爵。若是在會議上,紅褐髮色的公爵對提出肅清族人建議的自己,可能會冷潮熱諷一番。當下在藩王視線的可怕壓迫下,褚士朗的腦細胞全數針對一族之長的問題不斷重複思考,只怕稍有差錯。
「臣有幾點理由。」
得到藩王允許後,褚士朗發表意見。第一,不論艾斯特拉德侯爵如何反應,如果宮廷貴族們真是受到他的慫恿,屆時便能根據這項罪名肅清這群宮廷貴族;第二,假如艾斯特拉德侯爵對於他教唆宮廷貴族的事實保持沉默,就能進一步追究其相關責任;第三,若是艾斯特拉德侯爵將宮廷貴族鼓勵他叛變一事通報藩王,就能馬上證明他絕無貳心,怎麼做對泰坦尼亞都毫髮無傷,只是累了伊德里斯卿而已。
聽完主張,藩王亞朮曼將懾人的視線投向地板,望著利提沙惑星陷入沉思,相對地,褚士朗將視線往上移,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容許一點點的罪惡感侵入腦海。
不一會兒,「好,孤採納你的意見。但孤對艾斯特拉侯爵要使用第四個手段。」
「第四個手段?」
勾起的嘴角猶如冰刀,「想不到褚士朗卿會意料不到,不過你已經提出相當周詳的方案,相當好。」
藩王殿下的想法是要射出的箭打下兩隻以上的鷹隼。
褚士朗向藩王行禮,不僅是禮貌,更是默然接受之後的任務。有些事情不會訴之於口,要做什麼、為了什麼、如何做,是公爵們自行採取行動,藩王不是耐心慈祥的保姆,也非諄諄善誘的導師,一族之長定下基調和主旋律,藉此發揮創意表現才能是下位者的責任。
照理而言,接下來該是告退,或是詢問相關權限的範圍,年輕公爵接續開口的內容距離原題相當遠,讓亞朮曼略感訝異。褚士朗希望之後艾賓格王國的事情由他全權負責協調,該國抵押在天城的莉迪亞公主也由他出任監護人。
「十五年後,也許會有外來的優良因子進入泰坦尼亞,近親通婚只會讓基因更為混濁而已。」亞瑟斯伯爵是最好的例子。褚士朗的暗示很明顯,這句話只差沒說出來。
「你的嗜好也真奇特。」無地藩王淡淡一笑,儘管其中沒有惡意,在屬下眼中仍是深不可測。「以對方的年紀要談戀愛是太早了,但如果卿喜歡,孤身為族長也不便干涉。追求真愛的勇氣對泰坦尼亞也是必要的素質。」
被嚴重誤解的一方完全不想開口澄清。伴隨成功而來自我厭惡僅是一點副作用,更多的是藩王殿下同意請求所帶來的欣喜。在莉迪亞公主和法爾密身上,褚士朗看到小小的未來:在他這一代,泰坦尼亞可能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宇宙霸權,為各國所畏服,或許到了十五年後,如法爾密這樣的泰坦尼亞人能夠與一般王國貴族尋常往來,一如尋常家族。
褚士朗不想讓這小小的可能性在風雨中凋萎。
維吉蘭修.隆肯少校擔任亞歷亞伯特的副官,這項幸運是由不少不幸累加而成的。
他較亞歷亞伯特年長兩歲,資歷在軍伍裡一直原地踏步,不是沒才華,是太固執,加上血統──他不是維爾達那人也不是泰坦尼亞人──的關係,長官欲擢昇下屬時總不會考慮到他,所以他當了八年當守門值班的軍官,無論及時通報可疑份子及抓到犯人,升的只有官階和薪水零頭不是位置。得罪亞歷亞伯特大概是旁人認為他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只因為他不認得泰坦尼亞公爵、將之攔在會場外。
不幸也是幸運,被攔在外頭的亞歷亞伯特注意到他,一笑置之,過了一年後,他擢昇為博爾德萊因上校的副官,再過了一年,他成為亞歷亞伯特的副官,開始跟著公爵在星海中往來,將船艦當成家的生活。
「我們的公爵是優等生,你不用擔心他晚批公文。」剛接手副官工作時,博爾德萊因上校提點他。「他很好相處,沒有什麼惡習脾氣。」
隆肯覺得沒上戰場時,那群比長官年紀大的幕僚們就把公爵閣下當成學弟照顧。後來他覺得自己也是。亞歷亞伯特公爵有時事情沒多想,犒賞下屬時支票簽得毫不猶豫,隆肯有時看不過去,直跟幕僚們抱怨:去花街喝酒不鬧事是很好,但是包了整個街區,這像話嗎?
八月回到天城後,隆肯終於可以正常的朝九晚五回家吃晚餐,有時他還覺得似乎不甚盡職,每天像是留了回家作業給年少的上司,第二天長官總是準時交作業:把批示完的資料放在分類匣裡,公爵府裡的總管很習慣公文傳遞模式,他一早來就能拿到所有卷宗。
回到天城前,艾斯特拉德侯爵稱病不出和亞瑟斯伯爵遭受襲擊的消息已鬧沸狒揚揚。日前召開的家族會議該有決斷,比他小兩歲的長官回到天城之後就像正常公務員,白日辦公晚上應酬,彷彿天城裡隱隱的流言與他無關。唯一涉及此事的說法是:「晚上最好別出去。」那聽起來像是亞歷亞伯特以為他手下的幕僚每天晚上都跑出去花天酒地似的。
一日瞥過天空,一群小小的亮點在高空滑過,那是艦隊出航經過天城上方的身影,隆肯耐不住好奇心,在前往長官住處接受任務時,試圖滿足依下自己的好奇心:「剛剛有艦隊出航了。」
隆肯反映出一個有趣的現象,他距離宇宙的最高權力這般近,卻往往對正在進行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亞歷亞伯特隨口宛如回答今天天氣如何般地說道:「那是哲力胥的艦隊。」
「是要肅清了嗎?」伊德里斯公爵出城前往護衛亞瑟斯伯爵,哲力胥公爵率艦隊外出是為了什麼?隆肯想起天城裡沸沸揚揚的另一個流言。
「這次的事情算家庭紛爭。」
「閣下是指,藩王殿下家裡的事情?」
「我們靜觀其變就可以了。那跟我們沒有太多關係。」
亞歷亞伯特據說是五公爵中最缺乏政治謀略,但在軍隊裡不乏爭權奪利相互排擠,他是公爵家的獨子,也被培養出對權謀的敏感,曉得自保的第一要點就是自掃門前雪。
艾斯特拉德侯爵是藩王殿下的異母兄長,說起來這場風暴可算是家門繼承的事情。五公爵同為二代藩王諾利.泰坦尼亞的直系後嗣,各家門勢力均等,直系血親方能獲得泰坦尼亞的姓氏,也才有資格繼承公爵家名,固然有手足因爭奪公爵家名而求援於別家,但繼承公爵家名並非私相授與,也必須獲得其餘四家多數同意,因為一族之長也是從五家長中選出。而族長能插手干預的,也僅在授與公爵之位。
艾斯特拉德和亞朮曼在其家門是出類拔萃的英才,最終亞朮曼拔得頭籌,成為那一代最年少的公爵,更在公爵們接連意外過世之際,登上藩王位,不論重病重傷的兩公爵之後相繼過世,前代藩王格拉古和塞克西斯公爵的意外身亡在族中引來窸窣的流言,讓登上藩王位的亞朮曼儼然有諾利.泰坦尼亞再世的隱稱。
想扳倒藩王殿下以奪權,首要是在意識上有強大的無畏心,認為自己與之平起平坐,甚至在其之上。艾斯特拉德是亞朮曼的異母兄長,當年公爵位的競爭者,這點絕不缺乏,除此之外,是才能、視野及運氣決定爭權的結果。
艾斯特拉德的才能可說是傑出,但就只是才能傑出,對於公爵位的執著縮小了他的視野。挑戰藩王位必須顧及其他四公爵的立場,否則眾人皆可挑戰,泰坦尼亞便陷於無休止的內鬥。亞歷亞伯特的爵位是前任藩王格拉古所封,在格拉古藩王身亡後他參與選出族長的家族會議。褚士朗的父親伊曼紐公爵當時身體還好,伊德里斯的父親賽奧提亞公爵身體已經很糟,伊德里斯怕父親有任何閃失甚至想陪同進來,遭到父親喝斥。亞朮曼的繼任是無可動搖的結果,因為其餘三公爵沒有與他抗衡的能耐,之後的五年期間同樣。
亞歷亞伯特的父親,塞克西斯公爵是在執行公務期間因交通意外喪命,向來馳騁沙場的勇將有這樣的結果,令人不勝唏噓外,泰坦尼亞一族只想將之發揮最大影響以或許利益,塞克西斯的死換了一片星海的航道獨占權。年輕的亞歷亞伯特固然思忖過是否涉及公爵及族長之位的陰謀,但沒有證據,所有的懷疑僅存於心頭,未訴諸於口。對於藩王家門中的爭權,他也靜觀其變。
艾斯特拉德侯爵想取代亞朮曼的地位,前提是異母弟弟的死亡讓他能登公爵位,二者是其餘尚在四公爵必須有三名支持他繼任藩王位。亞歷亞伯特沒聽說該稱作遠房伯父的侯爵有任何拉攏其他公爵的行動;如果除掉異母弟弟,他願意讓賢協助於同僚之一登上藩王位──易言之是坐視四公爵相互殘殺,亞歷亞伯特確定自己到時不想坐上那位置,而坐上那位置的人首先要除掉的就是艾斯特拉德。
這一切可能局勢變化,都立基於藩王亞朮曼身亡。
艾斯特拉德沒有足夠的視野發覺目前能選擇的最好道路是哪一條,那麼只端看運氣能不能站在他那邊,畢竟這是宇宙的時代,隕石掉下來砸到腦袋也是種意外,甚至能保險呢。
亞歷亞伯特翻著手上的軍事科技研究報告。他有種錯覺:外頭人正在雪地裡工作,困難地想開出通路,他卻在自家火爐前看書,偶爾望望窗外風景慶幸自己不在外頭的辛苦人群中。
道路開通的時間比他想像的還要快。第二天下午正在和隆肯討論事務的當兒,通訊器的振動表示有人傳來消息:昨晚半夜,艾斯特拉德侯爵意外身亡。
有瞬間亞歷亞伯特很想問是不是真的被隕石砸死了。
原本僅褚士朗及藩王知道的重要消息,讓置身事外的公爵知道目前的情況,是一番好意及信任。亞歷亞伯特有種被送了回禮的奇妙感覺。
既然有口信,何不開一下通訊?有些遺憾地想著。他知道,艾斯特拉德侯爵意外身亡,原本希望一石兩鳥計策只能打下一隻鳥──肅清維爾達那的反泰坦尼亞宮廷貴族,最適合辦這事情的褚士朗恐怕為了調度人馬忙得不可開交,讓秘書稍來封簡訊已是最多,哪有時間讓表兄弟詢問發生什麼事情。
「我只是監督。」
出乎意料地,視訊中的褚士朗一派悠閒,讓人有「肅清已經結束了」的錯覺。管家通報褚士朗在線上、詢問能否通話的消息時,亞歷亞伯特著實吃了一驚。
「法爾密會處理後續的事情。」
「會不會太為難了?」法爾密今年十八歲,固然公爵家子弟在成年前擔任副官並不少見,五公爵中起碼有三位在少年時期就開始在父親身邊見習,但讓剛喪父、之前也未參與其中的法爾密去辦,會不會是過高的要求?
「這是藩王殿下的命令。若失敗了,我頂多是被伊德里斯笑話。」五公爵中最年少者擔任帝國禁衛軍司令,安排了天羅地網,就等著肅清行動,不料卻必須將行動指揮權拱手讓出。聽說伊德里斯接到護衛亞瑟斯回返天城的任務時,叨叨地抱怨:「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伊德里斯這次沒提出異議,是因為有機會立下更大的功績。」
「是託他的福了。」去護衛亞瑟斯,便有機會遇上為報莉拉之仇而埋伏的方修利。就算被奚落是怕了方修利,亞歷亞伯特也不想插手牽涉這項追捕任務。「聽說哲力胥離開天城,是收到情報:方修利潛藏在其他惑星……」
「若說那跟我沒有關係,想必你不能接受吧。」
五公爵各有自家的武裝艦隊和商船,如果以自家的船團需要武裝護衛而出航,藩王不能苛責。方修利沒有分身術,不可能同時出現於在兩地,哲力胥自會判斷情報是流言是事實,而他帶著武裝艦隊離開天城甚而是利提沙惑星附近,加上伊德里斯也離開,便是在這場預定與艾斯特拉德侯爵有關的肅清戲碼上參了一腳:刻意讓天城放空,這方面的行事已有藩王的默許。
「嗯。但現在意外發生,哲力胥會與法爾密合作嗎?」
苦笑了聲。「不太可能。我還擔心他妨礙法爾密的行動。」
原本是兩公爵合作,褚士朗釋出部分指揮權和功績,讓哲力胥願意扮演聽聞方修利在何處便離開天城的莽夫,以在需要肅清時一併削弱維爾達那的軍事能力。如今艾斯特拉德侯爵身亡,藩王殿下不知為何讓法爾密接手,哲力胥是公爵,不可能讓小他七歲的後輩指揮行事,甚至可能就把主導權給搶過來。但比起伊德里斯、褚士朗和法爾密,中途插手的哲力胥恐怕難立時掌握狀況。
「藩王殿下的命令能讓哲力胥不得不在肅清行動上收手,但他也不會忍受無功而返。獅子總是得逮到兔子,哪怕不是原來追的那隻。」
「所以,我能幫上什麼嗎?」
措手不及的回答讓褚士朗臉上表情停了一秒鐘,面對金髮青年溫和的表情,他感覺自己要說的話在未說完前就直接接到了結論。理智上知道亞歷亞伯特是個好意,也不耍什麼心機,感性上卻有股被抓到狐狸尾巴的尷尬。
「為什麼這樣認為?」
「我上月才巡視航道回返,或許可以提供些建議作為你勸退哲力胥的參考。」
褚士朗確實是因此才打電話過來,但他不打算立即從實招供。「追捕方修利不是哲力胥帶武裝商船出去的理由,而伊德里斯的任務護衛亞瑟斯,抓到方修利都是附加的任務。」
「伊德里斯一定做的比原來還要多,但也可能好高騖遠。聽說我的幕僚們藉此在打賭。」自然是亞歷亞伯特的幕僚不甘心伊德里斯有機會逮捕方修利,半惡意地希望伊德里斯最好不會遇上機會。「伊德里斯趕去護衛亞瑟斯,帶去的三百艘戰艦都是高速艦艇,數量不多。方修利也知道追殺亞瑟斯會遇上天城派出的護衛,他一定有所對策。」
「你認為他會怎麼做?」
「我希望我知道。」亞歷亞伯特也想知道曾打敗他的對手會如何巧計達成目標。「方修利可能會以流星旗軍做調虎離山。伊德里斯很難忍住不追捕方修利,就算有三百艘高速船艦,從天城到艾曼塔星一個星期的航程,消耗下來,與亞瑟斯接頭時還剩下多少武力?甚至,亞瑟斯同樣入轂,方修利可能在伊德里斯趕到前得手且逃之夭夭。」
「你不認為伊德里斯能抓到方修利?」
「如果伊德里斯能表現的比我好,我樂見其成。」軍事能耐不是一小於二、二小於三、所以一小於三這種簡單的數字大小問題,方修利在凱貝羅斯星域的出奇制勝,表示這胡蘿蔔髮色青年在絕境仍有許多能耐,絕非省油的燈,亞歷亞伯特認為伊德里斯應付不了方修利的詭計。「如果有人同時從外圍打擊流星旗軍,伊德里斯就算心有旁鶩,也能順利達成原本的任務。」
「哲力胥會注意到嗎?」
「難說。」沉吟了一下。「對哲力胥來說,方修利是個很明確的目標,以追捕流星旗軍餘孽的名義,也符合當初的出航的理由。但如果他真的去,會有與伊德里斯爭功的嫌疑,呃?」
亞歷亞伯特曉得褚士朗的難處在哪了。
此時無論怎麼補償,都很難讓出航的公爵維持名譽。由褚士朗告訴哲力胥,只會有挑撥的嫌疑,更有隨意搪塞的印象。褚士朗能做的只有減少損失,讓哲力胥認為起碼有所得。這提案不能由褚士朗去提,必須由一個局外人去提。而提案者也會有挑撥哲力胥和伊德里斯爭功的嫌疑。
所以褚士朗在被問到「我能幫上什麼嗎」時沒有直接回答。
沉吟了好一會兒。「……研發部門最近在船艦的續航力及防衛力上有了革新,我和哲力胥都在等這份試驗報告。隆肯今晚會待研發院跟哲力胥的副官一起聽取整理報告。」察覺褚士朗有一次的吐氣比較長,似乎是舒了口氣,能幫上忙的欣喜彷彿小小的暖流滑過心頭,亞歷亞伯特不禁微笑,他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追捕方修利居然需要出動兩名公爵,實在貽笑大方了。」
「如果能夠用方程式算,也許能導出『沒有公爵是你的對手』的結論。」
「沒這回事。我很高興能幫上忙。」
「那另日再表達我的感謝了。」
泰坦尼亞的武力屬於私人軍團,實力卻強於任何一國部隊,一族於天城上有獨立的兵工廠和技術研發部門,不受維爾達那的干涉。
亞歷亞伯特喜歡到研發部門,看研究院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將思考轉化為實體。約莫是源於族中追求無與倫比的力量與威勢的因子,他欣賞兵器,翻閱著新出爐的武器研發報告時,彷彿是收藏起一項利器,就像他收起一罐自己喜歡的茶葉,在最適合的場合啟出、合宜地使用求得良好的成果。為免干擾作業,他不常親往,而是認真閱讀研發的報告,寫上建議和疑問之後差隆肯專程送回去。從隆肯那裡也聽說哲力胥的副官也常往研究院跑。
「研發部門有時應付兩位閣下的問題就徹夜開會啊。」
隆肯和哲力胥的副官伊薩克坐在研發院的會議簡報室上聽取報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坐在會議桌前先看簡報資料時,他問旁邊的伊薩克:「聽說哲力胥公爵去抓方修利,是真的嗎?」
「無可奉告。」伊薩克留在天城,便是若無其事地隨時向離開天城的長官回傳消息。
「聽說是以保護出航的商船免遭流星旗軍的侵襲。方修利將攻擊回返的伯爵,聽說也是得到流星旗軍的協助,所以我以為哲力胥公爵的目標是方修利。」
「那是伊德里斯公爵的任務。」
「伊德里斯公爵這次出去帶的艦艇也不算多,如果遇上調虎離山,恐怕會支應不了吧。」
伊薩克表情依舊平板,但頗有意味地沉默了下才再開口。「……是有可能。」
隆肯將此回的研發成果報告交給長官時,一併報告他不擅長引導別人的思路,不敢擔保能把話給傳過去造成絕對的效果。亞歷亞伯特認為說伊薩克肯定會把消息迅速傳過去,因為褚士朗已經將肅清任務必須轉手他人主導的消息傳給哲力胥,伊薩克身為留守傳訊的副官,一定會參與且提醒。
「只要讓哲力胥知道有這個機會,做多了恐怕弄巧成拙。」人的智慧有限,能把意外產生的損害減到最低就行了,亞歷亞伯特相信褚士朗有其他後備的解決方案。「聽說鮑森他們私下開了賭局,賭伊德里斯公爵能不能逮到方修利。」
「我跟他們說過那並不妥當。」縱使亞歷亞伯特公爵不反對,要是傳到伊德里斯公爵耳中,不是給自己的長官添麻煩嗎?回應的人卻一派輕鬆:「就我們這幾個,要是傳出去了,不就代表我們之間有伊德里斯公爵派的人潛伏嗎?」
「這表示,鮑森他們密切注意伊德里斯公爵目前的行動。」
「是的。」若算是變相地表達對工作的喜愛,勉強算是好事吧。
「我也很好奇方修利會採取什麼行動。」
「我會將整理後的行動報告呈上來的。」
若哲力胥也加入這場追捕,一隻獅子一隻狼,方修利和流星旗軍兩隻兔子能順利逃脫嗎?如有一方抓住了獵物……
一邊閱讀隆肯送上來的革新報告,亞歷亞伯特一邊想著一星期後的家族會議會是怎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