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4 11:37:20slanki

小王子與他的飛蓬草(七)




飛行的速度減慢不是因為背著重樓,而是地底很暗、藉著重樓的火光照明以閃避地下根莖。本以為樹根密生如簾、穿行不易,卻發現樹根間的空隙極大,如同地面林間。

「想不到下邊有這麼大的空間。」

「因為風都是在地上吹,所以不知道地下也有風。」他很愜意地賴在飛蓬的背上。這樣的相對位置可以挨著耳朵說話,耳邊的頭髮半長不短,有時會蓋住耳朵,重樓伸手幫忙撥到耳後,可以感覺飛蓬縮了一下,那反應惹得他樂此不疲。這角度可以聞到飛蓬周身那風似的味道,空氣的流動就是風,本該是沒味道的,那味道有點像是草──是飛蓬草?總之那氣味讓他聯想到涼爽舒服的風。

但空氣中另一種味道打亂舒服的好心情,傾聽暗處聲響,麟翅震動與空氣摩擦所發出的刺耳聲響擾得心頭煩悶,而且越來越響,從後方接近了。重樓哼了聲。「我對付後邊的傢伙。」手中爆出火球。

飛蓬忙抓住重樓的手,一併抓熄火燄。「等一下。」

「你怕上頭坍塌?我會斟酌力道的。」

「不是。」拉著想動武的魔尊到通道邊緣,出手熄滅原本照亮路徑的火光。「不要動。」

摸索到飛蓬,整個抱住,重樓很聽話地不動了。「然後?」

「先別說話。」

原本在後邊的鱗翅摩擦聲逐漸逼近,挾帶著另種似是肢體摩擦的詭異窸窣,既使壓抑了聽覺能力,那聲音仍震得耳朵很不舒服。嘩啦啦地,數百隻蟲妖行動時特有的腥風在不遠處拂掃而過,沒有發覺貼著通道站著的一神一魔。

確定牠們遠去,飛蓬才發話:「這裡的妖怪視覺不好,不動或沒有聲音就不會發覺。」

「我知道。」想點起火團,又被阻止。

「這裡的蘚類植物會發出螢光,把視覺能力提高就可以看到四周景物了。」

「用火團不是更亮?」

「你在魔界都是用火團?」忽然想起來,神界和魔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不喜歡黑暗?」

「魔界是永夜的世界。」

無怪重樓一直想以火團照亮四周。對生活在永晝的神族而言,眼前四下散佈著發出微光蘚類的黑暗世界,朦朦朧朧有種迥異於白日的幽明美麗。但對重樓來說,恐怕是看膩了。「抱歉,我沒注意。你點亮火團吧。」

「不用了,你不想點。」

「……你沒關係嗎?」

「我無所謂。」他喜歡同伴對週遭的訝異表情,黑髮融入闇色,微光勾出飛蓬的部分側臉,微小的光點映在此時是深藍色的眼裡,好像所有的星光都在深邃的眼中,看起來很單純天真,就像一株飛蓬草那樣簡單又亮麗,讓他覺得腦袋昏昏的想微笑,又想一直望著呆看下去。






往前繼續飛了一刻鐘左右,光線的亮度逐漸增強,像是夕陽將落未落的亮度,通道也越來越寬,到達像是洞穴通道匯聚的地方,當中有個地下水道匯聚成的湖泊,空間裡氣息混雜。這裡有生物或者有光有河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地下莖根交錯的一個高處有間樹皮作的小屋,窗口透著燈火。

一神一魔對看一眼,神族住神界,那屋子沒有魔族的氣息,屋主是正修練成神成魔的仙或妖?

刻意將落足於門邊平台的腳步聲放大,手還沒扣上門板,作為內外屏蔽的板子忽然碎成片片,紅髮高個子的冶艷青年直踏進屋,對著回過頭的女子發問:「妳是誰?」

「抱歉,打擾了。」黑髮的青年責備地瞅了同伴一眼。

 

撇撇嘴。一塊木頭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妳是誰?」


那女子大概是被重樓嚇到,呆呆地望著問話的魔尊。

沒有回答還被死盯著,重樓還沒發作,飛蓬扯了扯他。「放緩臉色。你把她嚇壞了。」

「我又沒怎樣,是她有怎樣。」

「她有怎樣是因為你。」把重樓往後邊推,「我們是想來打聽事情。不會傷害妳的。」

「這種話才像有圖謀。」

「重樓!」這回瞪了他一眼,發覺重樓不理會地別開眼。飛蓬轉向那位女子,「抱歉。請問妳怎麼會在這裡?妳在這裡多久了?」

女子盯著飛蓬瞧,好半天似乎才回神,卻沒回答問題,「你們是不是有同伴?」

「妳有見到他們?」

「有,他們有口信,說要留給身邊有一個紅頭髮長角人、叫做飛蓬的黑髮男子。」

不用回頭就可以知道重樓一臉的不爽。「我就是飛蓬。」

「他們說找到一些線索,請兩位在這裡稍等,他們晚點就會回來。」

「原來如此。請問妳能讓我們在這裡等他們嗎?」

女子笑得很溫柔,「經過這裡的族群不多,誰來都是歡迎的。」

「我不要。」哼了聲,重樓轉身走出去。

飛蓬朝那女子說聲抱歉,追出來。「怎麼回事?」

「那人妖裡妖氣。」一個人類住在妖界裡沒出事,不是有哪個勢力罩就是有問題。「直接砍了,答案就出來。」

「這裡是妖界,當然妖氣重。」

「別留在這裡,走啦。」

「要等水碧他們的消息。他們該是發現什麼,所以要我們在這裡等。」

「直接去找他們,幹嘛等?」那屋子裡除了妖氣人氣神氣,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重樓的直覺提醒主人不是用火球砸了加以淨化,就是離開此地。坐而思不如起而行,溪風的魔氣不難追蹤,重樓不明白為何不離開這妖裡妖氣的地方。

但在飛蓬的觀念裡,上級或同伴傳訊要在原地等候,就該在原地等候接應,除非情況有變。他揣測重樓沒耐心。「那我等吧,你回魔界,有事情我再聯絡你。」

「你又沒法聯絡我,我何必跑回去。」他可以先去追蹤溪風、把那兩個先拽回來,但重樓不想離開飛蓬,那妖裡妖氣的屋子他也不喜歡。「我們在外頭啦。」

「對屋主很失禮。」

「我討厭門和密閉的地方。」

門板都被打壞的屋子算哪種密閉的地方?況且重樓會開通道,哪裡對他而言都是來去自如。或許是重樓直覺不對勁,才會有反彈的情緒,但〝妖裡妖氣〞四個字實在不足讓飛蓬理解情況。不想勉強同伴,想了折衷的法子,「這樣吧!我在屋裡,你在屋外。」

「!@#$%︿&*﹀」想抱著你睡覺的我怎麼辦?

無可奈何走進屋內的重樓砰的聲在長椅坐下。他沒看過飛蓬與不是他的對象交談,嚴格來說只有早期到南天門叫囂時,看過飛蓬轉頭交代下屬事情,印象中的南天門打架高手交代下屬時表情挺冷漠的;後來約戰、開始坐下來聊天後,說話時會放緩表情,笑起來帶點無可奈何又靦腆的味道。跟水碧說話時表情很輕鬆,有時因為重樓有點尷尬。他曉得飛蓬會陪一個叫夕瑤的女神說話,不知是用什麼表情?是像現在那樣親切的笑容?

重樓有想咬手帕、把飛蓬扯回來抱的衝動。

「怎麼了?」感覺重樓趴在他背上,下巴磨著肩膀。

「聽你說話。」順便警告這妖裡妖氣的人類走遠點。

飛蓬對那女子笑了笑,女子似乎因為重樓不悅的表情,托辭到另一個房間去了。飛蓬拉著重樓到一邊,「別嚇壞她。」

「她作賊心虛。你剛跟她說什麼?」

「你不是在聽?」

「我要聽你說。」

聽出是故意之前他的口吻,飛蓬苦笑。「她是因為陷入流沙才來到這裡。湖邊的發光性植物比較多,加上部分地上光因為折射透進來,地下習慣黑暗的大型掠食妖怪不會接近。一個修仙者路過幫她蓋了小屋棲身,也幫她畫了簡單的結界防避妖魔。」

「既然有修仙者路過,幹嘛不回人界去?」

「似乎是她的情人死了,她被視為不祥者、被逐進森林。」曉得重樓不喜歡待在屋內,飛蓬領著他往外頭走,在屋外的小平台邊說話。「隱居在這裡雖然危險,但也能求得一些平靜吧。」

「你們只談這個?」

「慢慢說話可以刺探出一些事情。」重樓的表情令他微笑。那張銳麗的臉很少在非決鬥的狀況下出現不甘心的表情,現在又雜了點想耍賴的味道。「你來時,我們說到那湖水不怎麼穩定,還有幾個會移動遊走的池塘,水碧和溪風可能去調查了。」

「還不如出去找。」

「你是因為這裡多了個人所以不高興嗎?」

「對。」

「我不是只出來一天。」轉身把浮在半空抱怨的魔尊拉近,「你既然不喜歡被打擾,那我們幹嘛去打擾水碧和溪風?」

「說的也是。」他真喜歡這個小白臉神將,抱起來紮紮實實的又很好咬,聞起來有草的味道。他可不想要有其他不識相的東西打擾他的好心情。

「這裡氣息很紛亂,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們分頭察看,你去查湖的附近?」

「你不跟我一起去?」

「分工比較快些。還是你要問杜蘭,我去調查湖?」

「我去調查湖吧。」撩了下烏黑的瀏海,「提醒你,能在這裡生活的人類不會是簡單人物。」

「你別把抓到的妖怪殺光卻什麼都沒問。」

飛蓬是提醒當魔尊的同伴有些耐心,卻忘記當魔的另有方法打聽消息。重樓是直接用刻印控制妖怪逼問,得知提到確實有一小隊的神兵路過此處、往其中一個通道之後就不曾再出現。

迅速辦完事情的火魔尊百無聊賴地在湖邊繞了一圈,飄在湖面上看著腳下混濁清綠的水皺眉頭,半點也沒有下水搜查的意願,這種事該交給水屬性的傢伙。主意已定,他鑽回小屋那兒,翻前找後,在人族稱為後屋的地方找到同伴。

黑髮青年抬頭看著落下來的魔尊,「這麼快?」

「沒啥好找的。你在幹嘛?」

「我們不用進食,但杜蘭需要,我幫忙她保存食物。」邊幫忙邊說話比較容易套出話。飛蓬對所謂〝廚房裡的活〞一竅不通,杜蘭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目前是把味道很香的某種植物葉子摘下來放到一個陶缽中,杜蘭則將果實放到陶甕裡。

儼然是農村家庭和樂融融的室內氣氛令他不爽,重樓想賴回老位置,卻被飛蓬以〝調查這裡的地上是位於太古林木的哪個方位〞趕出去,一萬個不爽的魔尊很想放火燒屋子,礙於屋裡的神將,只有乖乖地完成任務,然後坐在屋頂上的樹根上發呆,不滿的情緒和得不到安撫的焦躁拖慢時間的流速,惹得他跳腳想放火燒林子,又得按耐住。所以見到飛蓬站在眼前問休息夠了嗎,他只哼一聲濃濁的氣。

「休息夠了那換我休息了。」在重樓身旁坐下。

「你們到底在講什麼?」把飛蓬拉過來抱著,撫平自己豎起的不爽羽毛。

「打聽這邊的事情。沒有什麼特別的。水碧他們可能會帶回一些消息。你呢?」

「沒有什麼特別的。」

「你省略得真多。」

「你講的就有比較好嗎?」

「你對怎麼做醃水果有興趣嗎?」

「沒有。」

「所以講這樣就夠了。」靠在重樓身上,揉壓著眉心。這地下空間是通道的匯聚口,妖氣和仙氣混雜於此,再加上重樓的魔氣,失蹤的神兵們所留下、做為辨識回返的記號,氣流陣法痕跡混亂,得耗不少精神一一分辨,半天下來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

「你該休息。」飛蓬滿臉昏昏欲睡,溫潤光滑的輪廓看起來好像起毛球了。

沒拒絕重樓順頭髮又捏臉的舉動。神族不用進食和固定睡眠,但仍需休息、吸取靈氣補充力量。「能幫我護法嗎?」

「沒問題。」

看著飛蓬盤腿坐著、凝神定心。重樓盯著瞧了好陣子,若不是被交代要護法,他很想趁機騷擾看看反應。魔族是在戰鬥時吞食靈氣或睡大頭覺自我修復,沒這麼正經八百的要正坐。知道絕對不能被打擾,眼巴巴地看著,不能摸也不能搗蛋,連往腿上躺下去也不成。重樓在一旁轉來轉去,碎碎念地叮嚀自己別伸指頭去戳神將的臉蛋或是身體──按耐自己的慾望真是痛苦。

「飛蓬先生。」

下邊的聲音令他皺眉頭,隨手張了結界,跳下小屋。「妳想幹嘛?」

「如果要休息……」

「不關妳的事。」重樓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放火燒人。「妳一身妖氣,飛蓬那心軟的傻子才會信妳。」

「飛蓬先生不是信我,他有其他的事情想問,才沒有追究下去。」面對沒有好臉色的魔尊,杜蘭不似初見面時被驚呆,當下平和的表情顯得之前的驚訝像是虛假。「就算飛蓬先生穿著斗篷,我還是知道兩位非屬同一個種族。」

被發現一神一魔共同行動,傳出去就麻煩了,之後就不能約出去比鬥遊晃。重樓很認真地思考當下滅口是否妥當,他不想讓飛蓬不高興或困擾。

「我在這裡不是因為放逐……」

撇撇嘴,「那是妳的事情。現在安靜點。」

確定杜蘭返回小屋,重樓坐回屋頂,過了好陣子飛蓬才睜開眼。

「好點了嗎?」這裡混亂的靈力氣息和魔界有點像,只是魔界更混雜──魔氣刻印和訊息有時紛亂吵鬧得像是噪音,重樓已經很習慣,對生活在靈氣單純的神界的飛蓬來說,地下的混亂氣流讓神族沒法很快吸取能源恢復精神。看飛蓬依舊睏頓,重樓提議回地面上。

搖頭。「被發現就麻煩了。」

「那你繼續睡。溪風他們還沒回來。」

「你不休息嗎?」

「你恢復精神再說吧。你一定要坐得這麼正嗎?」

「習慣吧。」見到寫滿〝真麻煩〞的表情,飛蓬換了動作,比較隨性地屈膝、靠著重樓。「那你借我當一下靠墊吧。」

「連妖界地下都不適應,我看你也不會適應魔界的水土。」

「聽起來真糟糕。」閉上眼,「果然是不同的族群,你精神真好。」

「所以神界很難攻下魔界。魔族就只是被卡在那道結界外嘛。」重樓闖過一次神界,曉得在結界內還有一大段的地區設有消耗非神族力量的陣法,當時他劫了水碧就出來,沒多打探陣法的詳情。只要飛蓬可以常常出來見面、比鬥、一同到處遊晃,他沒想過那道結界要如何破。

重樓不在意神界結界如何,卻有幾個魔尊是很在意。

這兒位於那片太古林木的下方,靈氣混雜,有幾分與魔界相似。

「飛蓬,說不定這裡有另一條路往魔界,那群消失的神兵也許跟魔族有關?」沒得到反應,低頭瞧,神將呼吸勻勻睡著了。

移身讓飛蓬往後仰靠在他身上,被調整位置的神將磨蹭了下,窩著又不動了。暖暖地抱著,火紅的魔尊遠眺依舊是夕陽將落未落似、半明半滅的地下空間。光線在湖泊上折起點點光亮,混雜在朦朧的光暈中裡,一些妖怪在水面撂捕更弱的妖怪,廝殺的叫嚷有時尖銳有時低沉,在遠方聽來似是模糊不安的細語。

大概是在沒有風的世界裡,所以飛蓬沒有精神,連帶重樓也有些不定心。但在第一次能無視時間流逝的共度中,那股不安異樣感被扔到思緒角落,神魔們貪圖著一起漂浮在難得相處的光陰裡,隨著溫柔逐流廝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