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4 00:08:03★ ,, 酌:)

狐狸少爺很有愛 -20

  《第二十章》


將奮戰了三個小時的成果呈上去的一刻,菀菀忽然有種回到學生時代,自己的作業正接受導師檢閱的錯覺。她稍微囧了一下,還是有點忐忑的站立一旁觀察辦公桌對面的男人,他接過她的翻譯稿後,就一直一聲不吭的低頭翻閱,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眼睫安靜的垂落,在眼瞼下投影出一片羽翼般的陰影,模糊卻幽深。他的發絲與衣飾,在柔和的燈光下漾著瑩白的光,恰似一道溫潤的融光灑落在他身上,激起一身輝華。

七年時間的間隔,是真實存在的。默默注視眼前的男人,她莫名湧現這般的認知。

只是,七年前,他是學生會會長,她是備受壓迫的掛名宣傳部長;如今,他是公司的大老闆,而她只是他手下一名掙扎求存的小職員……生活總是十分諷刺的,在不同的地方和時間點,重複悲劇性的戲碼。菀菀深深的覺得,她有足夠資格編寫一部世界名著,書名就叫《悲慘世界》,而且還是分學生篇與職場篇的那種超級大長篇。

安靜的氛圍彌漫室內,他不說話,她也不好說什麼,於是百無聊賴的抽起散落在他桌面的設計圖堆中的一張,微側著頭,以外行人的眼光觀賞他的手繪稿件。

咖在這個離開了電腦就連漢字也不會寫的年代,他的每一張原始畫稿,都是一筆一劃親自執筆繪製的,即使而後會交予3D部的同事製作出真正放給客戶看的立體效果圖,但是他的底稿,依然如成稿般完美,就像學生時代完成功課那樣認真而細緻。這是一個心思嚴謹的男人。

粗枝大葉慣了的宋小姐輕輕放下設計圖,困意不期然襲來,她掩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美眸因而蒙上一層晶瑩的水霧,慵懶姿態顯現。恍惚間,她的目光與剛好抬頭的蘇翊對上,霎時間瞌睡蟲驚嚇得跑了一大半,她精神一振,直挺挺的站好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困了?」他的嗓音依然溫潤如水。

聆她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擺手:「不困不困,我一點都不困,不但不困,精神還可好了。你放心,我絕對可以在明天早上之前將餘下的那部分翻譯出來。」所以你休想抓到我的把柄。「呃,那個,我剛才給你的那些翻譯稿,有沒有什麼問題?」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她想出去繼續奮戰了。她抿緊嘴唇,克制住再次打呵欠的衝動。

他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數秒,方才將稿件往前翻了幾頁,手指指著頁面上的某一處,淡淡的說道:「嗯,基本上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有幾個地方容易產生歧義,例如這個單詞wallcabi——」

「哈欠!」某女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揚眸望向雙手捂住口鼻的她,俊挺的眉毛微微聚攏。

她以為他是在嫌棄她的無差別口水攻擊,不由的往後仰拉開彼此的距離,雙手依然還是是捂著發癢的鼻子,聲音聽上去比平日沉悶:「呃,不好意思,我剛才忽然間感覺鼻子有點癢,所以……你繼續——哈欠!」又是一記扎實的噴嚏。

南方九月的天氣青黃不接,白天仍舊是標準的夏天氣溫,辣的可以燙死人,當放鬆警惕進入夜深之後,又會不小心因為微凜的秋風而著涼,非常討人厭。這是感冒多發的季節。

——。

蘇翊瞥視眼前這張尷尬的小臉以及她身上單薄的衣裙,轉而瞟向落地玻璃那扇半闔著用來通風的小視窗,遂一言不發的起身離桌,逕自朝那邊走去。

將玻璃窗嚴嚴實實的關上,轉身踱回辦公桌,他信手拉開右邊的抽屜,稍微翻找了片刻,將一盒感冒藥放到她面前:「待會把藥吃了,記得不要用涼水,先把水給熱了再服用。」他凝睇她濕潤的眼眸,紅通通的俏鼻,襯著白皙的肌膚,想到了什麼般,深邃黑眸暈開輕淺的笑意。

菀菀不知道自己此時看上去很像某種耳朵很長的生物,只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微笑而毛骨悚然。老實說,看見他遞給自己感冒藥,她有些受寵若驚,但是轉念一想,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她若是病懨懨的他還能壓榨誰去。

抱著稿件從他辦公室走出來,她環顧冷清的四周,視線落在牆上懸掛的時鐘:短短的時針逐漸逼近數字11。平時這個時候,她應該是泡過了一個美美的澡,躺在柔軟的床上準備夢周公了吧。

伴著溫水把兩片感冒藥送入嘴裏,皺眉咽下,她暗暗給自己打氣,然後強打起精神,繼續投身於諸多專業名詞、令人頭昏腦脹的中英文翻譯之中。

滴答,滴答,滴答。

靜謐的環境,只有牆上的時鐘規律的流動聲,似是遠方傳來的夢囈。

夜,很安靜。

時間不可挽留的消逝。

太過於專注在手頭的翻譯稿上,她對時間的敏感度變低,不知過了有多久,也許是因為生物鐘使然,也許是因為最近體力透支,也許是因為藥物作用,總之,她感到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完蛋了,真的好困好困,她就差幾頁就全部翻譯好了,那,可不可以小睡一會,作為她努力一整晚的犒賞啊……

在意識模糊之前,她唇瓣張合若有若無的念著幾個艱澀的單詞,終於,還是抑制不住來勢洶湧的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蘇翊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一個絕對稱得上是美女的女人,以不甚優雅的姿勢趴在桌面入睡,因為涼夜的寒意,四肢下意識的蜷縮起來。

腳步沒有停頓的走向她的位置,清冷的眸子俯視她不甚安穩的睡姿以及眉心間的皺褶,沉吟一會,忽然抬頭朝牆上的掛鐘望去,時鐘內顯示一個不宜造訪的時間。

幾聲含糊不清的夢囈拉回他的視線,睡夢中她眉頭越皺越深,抓住手臂的手指緊了緊。

他沒有再猶豫,轉身走進辦公室取外套和鑰匙。

……菀菀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在深夜的辦公室與英文奮戰的時候,一束奇異的亮光從外面傾斜進來,她抬頭驚訝的發現,夜空中有一群輕紗飄渺、身肢曼妙的月光精靈腳踩一道流光溢彩的星河,笑著鬧著吟歌奏樂,從遠方翩然而至。它們熱情的向她伸手相邀,下一秒她疲憊的身體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輕飄飄的浮到半空中,靈巧的飛進它們的行列,在它們的帶領下,一起旋轉著,跳躍著,舞動著,在茫茫星海之中漫遊……

一道飛逝而過的閃光劃破黑暗,她嚶嚀一聲,半夢半醒的睜開惺忪的雙眼,卻感覺眼皮像灌了鉛,沉甸甸的,只能勉強張開一條小縫兒。

腦子昏昏沉沉的,噢,她是不是快要感冒了?

車窗外朦朧的街景映入眼簾,她才憶起自己在蘇翊的車上,只是不小心又睡著了。就在十多分鐘前,大腦完全被瞌睡蟲軍團佔據的她猶如行屍走肉的被蘇翊扶進車裏,然後不管他是要殺人還是要綁票,沒心沒肺的沉沉睡了過去。

咖車頭藍色螢光的電子鐘顯示此時是淩晨兩點多,街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只有昏黃的路燈點綴其中,點點星芒,宛如一條小溪蜿蜒盤旋。這座喧鬧的城市難得的安靜,祥和。

「蘇翊,我們現在是要去哪里?」她打了個呵欠,後知後覺的發問。她一動,原本蓋在身上的西裝外套滑到大腿,惺忪睡眼愣愣的看著這件不屬於自己的衣服,思考它是什麼時候爬到自個身上來的。

駕駛座神色平靜的男人目不斜視的直視前方:「你剛才在公司睡著了,我現在送你回家。」初秋的天氣,容易讓人著涼。

聆「噢。」其實她沒認真聽他在說什麼,只是覺得他溫和沉實的嗓音,在這樣的夜裏,聽起來莫名的安心。她困乏的閉上眼睛,嘴裏還是不忘呢喃,「明天早上……好了。」明天早上七點鐘趕到公司,將剩下的稿件翻譯好,然後在八點半左右呈給他過目好了。嗯,就這麼辦。

十分鐘後,轎車在一個環境幽靜的社區裏停下,菀菀披上外套下車,夜風一吹,神智清醒了幾分。她疑惑的環視四周的花花草草,完全搞不清楚狀態:「蘇翊,你走錯地方了,我家不在這個社區。」

他把車停好鎖好,邁開長腿走到她身邊牽起她微涼的小手,拉她走向樓宇大堂。「這是我家。」他以最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四個字。

安靜了三秒。

「啊?」遲鈍的某人終於發出一個單音節。

「這種時間送你回家,會打擾伯父伯母休息。」他們步入大堂,說話的同時,他跟大堂的值班人員相互點頭打了個招呼。那人一直在好奇的打量與他結伴進來的長髮大美人,末了,對他露出幾分了然,幾分揶揄的笑容,見狀他不置可否的一笑。

菀菀沒有留意他們之間的互動,只是呆呆的讓他牽著前進,大腦還在思考「這是我家」所囊括的含義。

幾分鐘後,她釋然了。

其實,說句不好聽的話,深夜造訪一個成年男人的家,這麼一件事對於她來說並非是什麼違背原則的事情。當然,前提是這個「成年男人」是她已經認識長達九年的蘇翊。他的人曾經融入過她的少女時代,一千多個日夜像是冤魂般形影不離,她太清楚他會對自己做什麼,不會對自己做什麼了。所以當他告訴自己這裏是他的家時,她很快便由最初的驚訝轉化為「希望待會進去時不會吵醒他的家人」這麼淺薄的擔憂。

嗯,話說回來,念書時他經常不要臉的到她家白吃白喝呢……那時老媽還將自家出品的辣椒醬、醃醬菜讓他拿回去給家裏人吃。記得後來某天他特地跑來請教老媽子醃醬菜的做法,原因是上次帶回家的那一罐太受歡迎了,短短一個月就被兩位老人家掃蕩一空,他摸索著試做了一遍,但味道總覺得欠缺了些什麼,所以上門請教有沒有獨門秘技。她記得,當時老媽聽完他的述說,樂得簡直可以用花枝亂顫來形容。

這樣的回憶,好像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菀菀眼神迷蒙的望著電梯燈,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他家果然如她想像中的寬敞整潔,一進門就聞到類似檸檬的清冷氣息,她在玄關處脫下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從酷刑中解放的玉足小心翼翼踩在木質地板上,她猶如貓兒一樣輕輕走動,生怕會製造聲響驚擾他的家人休息。只燃了一盞壁燈的昏暗空間,令她沒有注意到茶几上除了擺放了一套待客用的玻璃杯就只有一個白色馬克杯,也沒有注意到鞋櫃最常用的位置裏只放有一雙男用拖鞋。

蘇翊帶她走進一間乾淨的客房。雖然是客房,卻擁有不輸主人房的舒適,雪白的看上去軟綿綿的被褥,顯然是特別訂做設計感很強的組合櫃,甚至還設有一個獨立衛生間。

「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找一件睡衣給你。」他俯身,對坐在床沿的她輕聲說道。

她已經沒有力氣表達意見。待他離開,她數不清第幾次的張嘴打呵欠,半閉的杏眸濕濕的,看上去昏昏欲睡,沒有支撐的身子微微晃動。

不行,宋菀菀,你還沒有洗澡,還不能睡啦。殘餘的一絲意志力灌進大腦神經。

……但是,睡一會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待會蘇翊進來會叫醒她的嘛。有把小小的聲音如此反駁。

這些天來不斷加班的疲憊,仿佛都在這時集中爆發,鋪天蓋地的困意侵襲四肢百骸,她被一股無法掙脫的力量吸進一個黑暗的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撲通一聲,她終於宣告陣亡,直直倒向身後柔軟的床鋪,在睡夢中進行新陳代謝,不再管今朝是何夕。

就在她睡著後不久,一個面容俊逸的男人推門進來,見到眼前的景象,他微挑眉梢,徐步踱至床邊,把手中的睡衣隨意放到一邊,最後視線落在床上酣睡的女人。

未施粉澤的一張素臉清麗無暇,柔軟的羽睫溫順的垂下,遮掩住平日那雙清澄靈動的眼睛,長髮纏亂,其中一小縷搭在她微啟的嘴唇,隨著唇間逸出的氣息而微微起伏……他皺起眉頭。明明是在有意無意的魅惑人心,頭髮的主人卻睡得一臉憨甜,不聞世事的純真。

在一個男人的家中如此不設防,他不知道他該感激她如此信任自己,還是該批評她警惕性太差?

從以前就是這樣,這個粗心的女人,總是自以為是地否定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他很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對她來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性,一個可以發展出無數種可能、延伸空間無限深遠的男人,而不單單只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這麼粗糙含糊的定位。

一向波瀾不興的心湖,驀然卷起一絲無由來的躁意。他收回目光,邁開長腿走到窗邊,窗並沒有關嚴,夜風夾帶樹木的香氣迎面吹來,微微拂起額間的發絲,他一言不發地凝視墨染的天,眉尖輕蹙,漾起異動的心潮怎樣也無法恢復以往的沉靜。

咖緊閉雙目,舉起手輕捏眉心,他不明白今晚自己是怎麼了,從小到大,他向來不是浮躁的性子。

耳畔邊,驀然響起一句話:

蘇翊,對付必要的人,就要用到必要的手段。

聆揉捏的動作,停頓下來。這句不久前耳聞的話,此時猶如回音,在腦海縈繞不散。

他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掩去了眸底的表情,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慎密的心思百轉千回。

靜靜佇立著不知過了有多久,他倏忽回眸,雙目定定的凝睇著床。上女人的睡顏。

狹長的深瞳裏,銳光瀲灩。

……

清晨,微風吹起純白的窗紗,迤邐的晨光映進室內,拖落一地的溫柔。

床頭櫃上的電子鐘跳到七點十五分的時候,一隻纖細的手臂從被褥裏探出,往床頭的方向胡亂摸去,似是想尋找什麼卻一無所獲。細碎的嘟囔一聲,菀菀自睡夢中幽幽轉醒,縮回手臂改而揉了揉眼睛,然後緩緩睜開雙眼適應周圍的光線。

映進眼裏的,是全然陌生的傢俱擺設,而且,空氣中淡淡洋溢著與她迥然不同的清洌氣息。

這味道她記得,那是屬於某個男人的氣味……

突然,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但至於是哪里出了問題,尚處於混沌狀態的大腦又沒能及時給出準確的答案。

對了,這是蘇翊的家,她昨晚在他家借宿了。最後的記憶是,她坐在床邊,等他拿睡衣回來……意識開始一點一滴流進腦海,原本惺忪的雙眼漸變清明。

「——翻譯稿!」

觸碰到了記憶中的關鍵點,她倏然張大眼睛,慌慌張張的一躍而起,卻毫無預兆的被一截有力的手臂重新拉回被窩裏,來不及細想,她的人已經偎進一具溫熱寬廣的胸膛,純男性的氣息霎時佔據了她所有感官,男人低沉的嗓音隨之緩緩落下來:「你要去哪里?」

剛睡醒的聲音,慵懶淡柔,糅合了些許沙啞,繞是有幾分說不出的性。感。

咦?她狠狠一愣。

這這這……

慢著,等一下……

這是男人的聲音。

沒錯,確實是男人的聲音啊。

思緒凝滯的片刻,她做了一個傻氣的舉動:顫巍巍的伸出手指,顫巍巍的覆上眼前那一片平坦厚實的肌膚,甚至還顫巍巍的摸了一把。微熱的體溫燙染了她的手掌心,真實確切,不容置疑。

這是一具男人的身體。

他睡在床。上。

她也睡在床。上。

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

她被這個驚心動魄的結論震住了,僵硬的身軀久久不能動彈。

不詳的預感,在胸腔不斷發酵,蔓延……

最後,她顫巍巍的揚起眼睫……

——蘇翊睡在她身旁,側躺著頭枕住自己的一條手臂,黑髮微亂,眉眼之間流轉開慵懶散漫的迷人風情,剛睡醒而泛著薄霧的黑眸對上她的目光,微掀薄唇淺語:「你平時都是這個時候醒來的?」語畢,眸峰斜睨向床頭的鬧鐘,看了一眼時間。

看上去,非常的鎮靜自若,甚至還有心思關心她的作息表。

相對於他的道行高深,某人就沒這麼淡定了,事實上,她幾乎被眼前的景象嚇到魂飛魄散!

「啊——!」

無比淒厲的驚呼聲在空氣中爆發開來,菀菀火速掙脫他的懷抱,逃命般的縮至床角,攥緊被單遮住自己頭部以下的部位,被單以上的肌膚被火燒似的漲得通紅,一對瑩亮的眼眸又驚又羞的盯著他看,嘴唇哆嗦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一覺醒來,他會出現在她的床。上!

誰能夠告訴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啊啊啊……

「就憑你這一下驚呼,我的鄰居可以告我擾民了。」他朝她不深不淺的一笑。

因為她的舉動而搶走了大部分被子,他裸。露在晨光之中的胸肌一覽無遺的展示在她眼前,她目瞪口呆的同時,赫然發現一件更為慘絕人寰的事情。

被單下自己的身體,居然也是一絲不掛的。

嚴格來說,是只穿了兩件貼身衣物,原本身上的裙子此時不翼而飛。當眼角瞟見那堆隨意散落在地面的布料時,她瞬間心如死灰。

完蛋了,一切場景道具,都符合「相識多年的異性好友不小心爬上了對方的床」的老套戲碼。

不會吧……

難道她真的跟蘇翊……圈圈叉叉了嗎?

這下子,她的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你你你……我我我……我們……」震驚得無法拼湊出一個連貫的句子來,但是,他該懂的。

然而,他顯然是不懂。因為他只是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溫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她艱難的從牙縫擠出破碎的字詞「蘇、蘇翊,我們昨晚,究竟是……」

下一秒,她頓時噤聲不語。因為,他忽然翻身從床。上站了起來,逕自朝床邊的衣櫥走去。

她驚愕的重點是,他渾身上下只裹有一條黑色的貼身衣物,除此之外,他身體任何部位的肌肉與線條,都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她的視線裏。她從來不知道,他看似儒雅的表像下,竟偷偷藏有一副肌理分明、頎長結實的身材。她就這樣呆呆地欣賞面前的人體藝術,直到他轉過身來撞上了她探究的目光,她方才驚醒回神,因為被抓包而羞意大起,趕忙拉起被子蒙住頭,整個人躲在被子裏陷入深深的羞恥之中。

自幼在武道館的男人堆裏長大的她,本應對這種場面免疫才是。但是,但是……當印象中總是溫和淡雅,道貌岸然的蘇翊,大清早半裸著身子,活色生香地在她眼前逛來逛去時,前後感覺落差巨大得讓人臉紅,就好像衝破了什麼禁忌似的,帶來莫名其妙的刺激。

一想到昨晚自己或許和他進行過更為親密的接觸,她就忍不住想痛哭捶地板。

原以為只要自己忍辱負重、兢兢業業的度過這三個月,從此就可以與他撇清關係,笑著對他說聲撒喲娜啦了。這下子好了,非但撇不清,反而糊裏糊塗的與他在同一張床上共同迎接冉冉升起的太陽!

菀菀像死魚一樣將自己包在被子裏,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

咖不知過了多久,被子忽然被人以輕柔的力道掀至肩頸,失去遮掩的道具,被逼重返光明的現實世界,她神色呆滯地與俯在上方的男人對視。十分鐘的時間,他已經著裝完畢,挺括的立領,垂順的面料,通體泛著朦朧的光暈,一如往昔的乾淨精緻,與此時衣衫不整的她形成鮮明對比。她不由地感到幾分心酸。

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手伸向她的臉,輕輕理了理頰間幾束淩亂的發絲,他審視著她在被子裏憋得紅通通的臉蛋,蹙眉詢問:「你沒事吧?」

虛弱回應:「還……行。」只是在瀕死邊緣而已。

聆「先去梳洗一下,然後出來吃早餐,好不好?」

她氣弱地懶得計較他那像是在哄小孩的語氣,虛應一下沒有異議。雖然心裏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現在的她更需要的是一個人好好的冷靜一下,徹底地從強烈的心理衝擊中緩過來,理智而客觀的分析當下的情況。

蘇翊離開時幫她帶上了門,她繼續窩在床上發了好一會的呆,方才恍恍惚惚的從被窩裏爬出來,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套水藍色的內衣褲,她也不管了,一路跌跌撞撞的飄進房間的獨立衛生間,毫無美感的走姿辜負了玲瓏有致的好身段,特別是有好幾次差點摔得個狗吃屎,喜劇感十足。

站在浴室的大鏡子前,她留意到儲物架上有一管男用洗面乳、還在滴水的水杯牙刷,鏡子旁的不銹鋼掛鈎懸掛著一條深藍色毛巾,看上去還是濕濕的。這些都是他逗留過的痕跡。盥洗盆邊上,另外一組盥洗用品映入眼簾,一根已經擠上牙膏的牙刷搭在裝了水的杯子上面,折疊好的毛巾方方正正地放在杯子旁邊。菀菀呆了好半晌,無力的呻。吟一聲:她居然與高中時最討厭的男同學,一起分享浴室這麼私密的地方,人生是多麼地充滿戲劇性啊。

花了三分鐘隨意地梳洗一番,她褪下衣物,光著身子站在淋浴噴頭底下,溫熱的水流流經每一串肌膚,頹靡的精神抖擻了幾分。隨後她憑藉著向來不怎麼靈光的女性觸覺檢查身體的某些部位,紅透了雙頰,卻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一邊用沐浴露搓拭身體一邊兀自忖度:她到底有沒有和蘇翊做過那件事?為什麼她都沒有記憶呢?也沒有感到哪里不適……雖然說,並不是每個人的第一次都會有強烈痛楚。

只是,如果說沒有做,兩人為什麼又會衣衫不整的睡在床上?

莫非是他趁人之危?

……不可能。認識九年了,她難以想像他會突然對她的美色感興趣。再者,關於當年那件事情,他心底多多少少的,終歸會有些怨恨的吧。

那,難道是她進入深層睡眠後潛在人格大分裂,來個餓羊撲狼制服了他?

她眉眼一凜。這麼說來,他的下頜有個地方紅紅的,好像被什麼撞到的樣子……

腦海中忽然浮現她滿臉淫。笑的將蘇翊牢牢壓在身下,捏著他的下巴宣示「小美人你今晚就別想逃了,乖乖給大爺我爽一下吧!」,而蘇翊在她底下痛苦掙扎誓死不從的彪悍畫面……

菀菀嘴角抽搐:「……」

簡直是雷焦了。

哎,頭疼……她果然不擅長思考複雜的事情,反正想再多也不會有結果,還是待會直接問他本人好了。在心中暗暗下了視死如歸的決心,她快速用毛巾把身子擦幹,右手習慣性的往上一撈……空無一物。

怔了怔,她愕然抬頭,瞳孔倏地擴大,頓時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狀況!

她她她……她沒有換洗的衣服啊!

唯一帶來的一條裙子此時在外面的地板上充當臨時地毯,現在沖出去拿也可以,但是——她要穿什麼出去?她絕望地瞪著在淋浴過程中不小心被濺濕的內衣褲,好想抱著馬桶大哭一場——蒼天啊,大地啊,她這一天,未免也太悲慘了吧!

她踮起腳尖,不死心的逐一檢查鏡子上方的收納櫃,想找一下有沒有浴袍或大毛巾之類可以蔽體的東西。但是她翻了個底朝天,只發現了幾包還沒打開包裝的毛巾,以及一些牙刷沐浴球之類的雜物,浴袍的影兒都沒見到。這個房間平時似乎很少有人在住,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剛裝修好的一樣。她絕望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眼睛餘光忽然瞥到門板後掛著一件衣服,白色的棉質面料,豎著紫藍色的條紋,兩邊袖口鑲嵌精良的水晶鈕釘,正是他昨晚穿的那件長袖襯衫。她眼前一亮,如獲至寶的飛奔過去從掛鈎上取下來,緊緊抱在懷裏用臉蛋蹭啊蹭,感動得快要落淚。

畢竟是男式襯衣,她穿起來鬆鬆垮垮的,掛在上面隨時會塌下來一樣,袖子長得只能看見指甲的部分,寬寬的衣擺下,露出大半截白滑修長的美腿。菀菀低頭檢查了一遍,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像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呃,反正只是借穿一下子而已,他不至於生氣的吧。

輕輕把浴室的門打開,特務似的探頭探腦往外面張望:很好,沒有人。目光焦點落在地面那堆水藍色的布料上,她當機立斷地以跑百米的速度沖了過去,彎身把自己的裙子拾起來,有點心疼地看著手裏媲美酸菜幹的衣料,呐呐道這可是她工作以來買的最貴的一條裙子啊,不知道拿回家熨一熨還有沒有得救。

她就這麼磨嘰了幾下,想不到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間的木門忽然被人推開。

——推門進來的蘇翊神色明顯地一怔,她也同樣愣了愣,然後像是做了壞事不小心被發現般,下意識地輕呼出聲:「啊。」一手捧衣服,一手摸了摸後腦勺露出個憨然的笑臉:「呃……不好意思,擅自穿了你的襯衫,因為我忘了帶衣服進去……不介意吧?」

他杵在門口盯著她,長臂仍維持著開門的姿勢,面色微異,久久沒有吭聲。他只是一言不發的看著,猶如雕像一樣僵立,眉眼看上去非常嚴肅。

咖五秒鐘就這樣滑過去了。

得不到片言隻字的回應,只能傻站在原地的某女:「……」

請問,現在是什麼狀況?是在玩兩人對望一分鐘,看誰先笑出來的遊戲嗎?

聆「……我去脫下來還你好了。」額頭滑落一滴冷汗,她訕訕地笑著說道,轉身就步向衛生間。背光的身子,被傾灑進來的晨光鍍上一層金邊,寬大的襯衫不合身地罩住纖細的身體,近乎透明地暈染開朦朧迷幻的暖光,美好的女性線條,在雪白的衣衫內若隱若現。她一走動,靈光躍動,便無意中加深了視覺效果。

「拜託……」終於,他狀似很苦惱地低喊一聲,大掌無力地覆上眉宇,蹙起眉心緊緊地閉上雙眼,起碼閉了有三秒,他才再度睜開眼睛,眸光依然深濃,神色卻平緩些許。

極緩慢地從胸腔吐出一口氣,他沉聲叫住她:「不用了,你的裙子暫時也不能穿了。我給你找來了一套衣服,是我媽平時來這裏住時留下的。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今天就先將就著穿上。」他邁步走向她,抬手交給她一個裝有衣物的袋子,視線刻意回避她臉部以下的地方,「換好了就出來吃早餐,我載你去公司上班。」

她注意到他話中的某個關鍵,不由地睜大了眼睛:「咦?原來你和伯父伯母不是住在一起的嗎?」啊……那昨天晚上他們豈不是孤男寡女的呆了一整夜……

他的語氣淡淡的:「我回國之後就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了,這是我家人的意思。」

準確來說,這是他老爸的意思。過了二十五歲,老爸終於受不了他長期的清心寡欲,提議讓他一個人搬出去住,一來他們老夫老妻可以趁此享受二人世界,二來……也是最主要的一點,用蘇爸爸的原話來說,就是「一個人住,方便帶女人回家,你是時候陶冶一下性情了」。會說出這樣的話,確實符合老爸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性格,他當時足足無語了一星期。後來為了新公司的事,開始日夜忙碌起來,常常忙到淩晨一兩點才回家,那時父母都已經睡了。那段日子,他幾乎沒有一頓飯是準時進食的,作息很紊亂。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月後,他在公司附近物色了一個樓盤,毅然決定搬出去住。臨走之前,還特地聘了一個手腳麻利的小姑娘代他照料兩老的生活,記得當時老爸還揶揄了一句「阿翊,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找到一個長久固定的、不用付薪水的姑娘回來照顧一下我們兩個老人家?」蘇媽媽在一旁笑而不語,眼中流露的也是相同的想法。

原來,他這些年來的克制與自持,已經到了令家人擔心的地步了麼?他不禁苦笑。

「你快點進去換衣服吧。」思緒飛回現實,他輕聲催促菀菀。

菀菀站在浴室門口,面上的表言又止,躊躇片刻,最後還是點點頭,乖順地關上了門。她背靠著門板,長長籲了口氣。他父母不在,也好,她只想低調迅速地處理好這件事,不想造成太大的驚擾。

她打開手裏的袋子,從裏面取出一條鵝黃色的圓領連衣裙,淡素的色調,觸感卻一流。可以想像得出,蘇媽媽應該是一位頗具風韻的女性,雖然兩人年齡相差甚遠,然而這條連衣裙穿在菀菀身上,卻不顯得老氣,反而平添一抹端莊古典的靜柔之美。

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袋子裏居然還塞有一包沒有拆封過的內衣……她含淚穿上。

她的顏面,在他那裏,大抵是全數丟光了吧。

整裝完畢,摸索著走出客廳,正在往吐司上塗抹千島醬的蘇翊揚眸看來,含笑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示意她到餐桌來坐。明媚的陽光,暖洋洋地灑遍每一個角落,包括他的發梢、衣領上,柔和得不可思議。

早餐很簡單,一杯鮮奶,幾片現烤的吐司,外加一個八成熟的流心荷包蛋。菀菀接過他遞過來的吐司,食不知味地咬了幾口,又灌了一口牛奶,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優雅的吃相,暗忖:他打算什麼時候開口呢?

默默地等了五分鐘,見他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她終於憋不住了,猛地抬頭對他說:「蘇翊——」

「現在是八點十一分。」他平靜而有力地切斷她的話,面部儼然換上一副標準的辦公表情:「九點整就要召開會議,我們最好能早一點趕到公司,做好全部的會前準備。至於其他的事,等到會議結束後再說吧。」

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他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駭然想起自己還有幾頁稿件沒有翻譯好,經早上這一攪和,居然完全忘了這事了!

匆匆吃完早餐,她心急如焚地搭蘇翊的順風車回到公司,時間尚早,公司還沒什麼人在,她第一時間沖到自己的座位,昨晚的稿件還在那裏,一筆一劃都是她的字跡,她微微晃神,驀然有些恍如隔世的茫然。

只不過是一晚而已啊,卻感覺一切都變了。

在她發揮了超越人類的抗壓能力奮戰了三十分鐘後,完整版的翻譯稿終於在會議開始之前送到了他手裏。他接過也並不翻開檢閱,只是對她露出安撫小狗式的溫柔笑容:「嗯,辛苦你了。」菀菀聽了差點飆淚——即使再說一萬遍辛苦你了,也換不來她珍藏已久的清白之軀啊!

他說會議過後會跟她說這件事。好吧,那她就等到會議結束。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攸關自己清白的生死存亡,她實在是坐立難安,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時正十點鐘,會議室的大門已經緊閉了一個小時,在這一小時裏,她不時跑到走廊上查看會議室的門開了沒有,會議結束了沒有,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兩個小時之後,她終究忍不住了,藉故路過會議室,透過玻璃窗往裏面張望。無論她是多麼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兩三次之後,她的舉動還是引起了坐在蘇翊側邊那位男士的注意,他看著菀菀的方向低聲對蘇翊說了幾句話,蘇翊順勢望去,與她的目光碰了個正著,下一秒,他忽然微微一笑,然後湊近男人的耳朵不知說了些什麼,男人聞言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拍了拍蘇翊的肩膀,還附贈一個男人之間才會懂的爽朗笑容。

那笑容看得菀菀那叫一個驚心動魄。她無意再為兩人提供談資,於是低著頭,紅著臉,灰溜溜的躲進人煙稀少的茶水間,以證明她真的只是剛好路過。

看靠在門上,她抬頭望著天花板,雙目呆滯,混沌的思緒神遊天外。

不知發了有多久的呆,背後的門板被人輕輕叩動,她猛地回神,連忙轉身把門打開。

「等了很久?」蘇翊徐步走進茶水間,順手把門帶上。

滲「開完會啦?」她反問了一句,表情有點不自然。他關上門後就杵在那裏不動,高大的身軀盤踞其中,順帶也將她堵在了門口進退不得,偏偏她又不敢放肆的推開他的胸膛以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只能很努力地抬高頭瞻仰他的尊容,好委屈。

「嗯,對方採納了我們的設計稿,並且已經定下了正式簽約的時間。」完全沒發現自己造成交通堵塞的某人淺然一笑,「當然,你的翻譯稿占了不少的功勞,」語調放軟,「昨晚熬了一夜,辛苦你了。」

提到「昨晚」這個關鍵字,她面色一變,想也沒想便一把抓住他的雙臂,一張小臉佈滿悲壯之色:「蘇——蘇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昨晚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了吧?」

說完後,她緊張地屏息等待,回應她的,卻是他長久的沉默。良久,良久之後,他才在她戰戰兢兢的注目禮下優雅吐息,以七分惆悵,三分躊躇的口吻輕聲啟齒:「你確定你要知道麼?」

你確定你要知道麼?很慎重的徵詢。

「——等一下!」關鍵時刻,她很沒種的喊了暫停。

他沒有說話。

「可、可以說了。」她狼狽地抬手示意。

「你昨晚一直抓著我的……」

「等一下!」她再度喊停。

他看著她,抿唇不語。

「……你說吧。」她弱弱地點頭示意。

他微側著頭凝視她一會,徐緩問道:「對於昨晚的事,你完全沒有印象嗎?」

茫然地搖頭:「沒有。」所以請你指點迷津。

聞言,他再一次緘默不語,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測,可怕得很。

她看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試探:「蘇翊?」

久久沒有回應。她的小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怦狂跳。

忽然,他冷不丁地丟出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抱歉,我無法做到。」

「咦?」

「即使你說你完全不記得了,」他揚起眼簾直視她,深幽的瞳眸內暗光流動,隱隱散發逼人的氣勢。他的語氣與姿態,淡雅如風,柔若飛絮,一點一滴,倒影在她瞠大的眸中:「菀菀,關於昨晚……我還是無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恕我不能做到如此豁達。」

她呆呆的看著他,呆呆的。

紛紛擾擾的真相,皆以一言而蔽之。

他說:我無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無法當做沒發生過,就是說,發生過了……

發生過了……

發生過了……

原來真的,發生了。

「——啊!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一份報表沒有寫完,我得……不,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對了,咖啡,我是進來沖咖啡的……」她語無倫次的繞過他走到裏面,慌忙之中差點踢翻凳子,找咖啡包的時候還不小心被櫃門磕到了頭,儘管洋相百出,卻由始至終秉承著不與他作眼神接觸的終極原則,只露出了半邊紅得疑似血管爆裂的耳朵。「你……你要喝嗎?」倒咖啡時,她隨便問了一句。真的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他可以不用回答。

他微笑:「不用了,謝謝。」還是非常有禮貌的回道。

「噢,噢。」縮頭烏龜連聲應著。

誰都沒有再說話了。詭異的沉默,彌漫室內。

不算寬敞的茶水間,只剩下她用力攪拌咖啡時,勺子碰撞杯壁發出的聲響。叮叮噹,叮噹,叮叮叮。雜亂無序。

倏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橫跨過來,按壓在用勺子不停製造噪音的小手之上,清冽淡雅的氣息迎面覆來,她揚起漲紅的臉龐,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窗外柔淡的陽光斜灑在他身上,微妙的光影變幻,使他的五官愈發深邃迷人,精緻挺括的白襯衫,氤氳在溫暖的光暈之中,淡淡的,薄薄的,繚繞不散,猶如山澗雨後的霧靄。

男人的聲音輕淡如風。

「菀菀,我們嘗試在一起吧。」

他低聲,如此說道。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初秋早晨。

她足足石化了三秒,方才訥訥地重複:「嘗試……在一起?」不確定的語氣。

「嗯,在一起。」他頎長的身子半靠著身後的櫃子,一條長臂伸向她,不著痕跡地用兩根手指捏玩她酡紅的耳垂,「你,還有我。」

他神色自若,她卻完全被他的話震住:「為為為什麼?」

「在我看來,」他的目光輕移向她,先是在她的肩頸曖昧地遊走一圈,才定格在她驚羞的杏眸,「這是一個水到渠成,最自然不過的結果。」抿唇而笑。

一時之間,她無言以對。

他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人,她知道的。

以前高中,在擔任學生會長那年,只要是屬於他職責範圍的任務,無論是多麼不合理,時間多麼倉促,他都會竭力完成。儘管她那時很不滿他老是拖她下水當免費勞工,但她慢慢地發現了,學校給他安排的工作有很多時候超越了一個人的承受範圍,這大概是因為他給人感覺是無論什麼工作都能完成得很出色的緣故吧,「總之他肯定可以完成的」「他上次不就做得很好嗎?」「可以的,他從沒讓我們失望過」此類不負責任的觀念先入為主的蔓延開去,大家對他的要求也就越來越高,甚至變本加厲。原本升上高三之後,他理應可以卸任了,但是因為會裏極力挽留,說什麼今年的候選人良莠不齊,為了能更好的交接工作,希望他能多留半年云云,總之硬是拖到了下學期才肯放人。與其說是工作交接的原因,還不如說是平時那班整天在會裏插科打諢的人,不願意失去一個可以幫他們把弄得一團糟的事情處理得完美妥帖的強大會長。對此,他從沒多說什麼。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看她從沒有想過,他的責任感,會有一天用到自己身上。

是吧,不管現代觀念有多開放,在一般情況而言,兩人發生了關係,女方總是稍微吃虧的一方,他因此而有所歉疚,想要作出補償也是在情理之中。會提出這麼具有驚嚇效果的建議,大概也是責任感使然吧。

「蘇翊,其實……」她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也不想過多的追究事情的始末了。男歡女愛嘛,無非就是腎上腺急速分泌的結果,總之你我都清楚,這只是一次意外。你也不必因此而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我沒有關係的,真的,你不用對我負上什麼責任,我並不是那種發生了關係就死纏爛打的人。」扯唇,勉強一笑。

滲為了打消他不必要的補償心理,她故意裝作很老練很灑脫的樣子,將昨晚的事情,雲淡風輕的一筆帶過。對於一個連初吻也沒有過的人,要越級製造這種「初。夜不過是浮雲」的假像,菀菀感到壓力很大。

然而她的良苦用心,他卻並不領情。他放下手,嘴角微微沉了下去,冷冷地回以一句:「你以為,我是因為所謂的責任感,才提出和你交往的嗎?」不待她反應,又自顧自的說:「菀菀,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咦?」

「九年。」他冷硬的道出答案,「從高一開始到現在,我們認識了足足九年。雖然中間分開了一段時間,但是對方的脾性、喜好、家庭等,我們都瞭若指掌,這麼多年來,你或者我,在本質上都沒有什麼大變化。在此基礎上,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恰好單身,相比起冒險嘗試一段無法預測的戀愛,一個不知底細的人,你不認為,選擇一個認識多年、知根知底的物件,是一種更為保險,更為安全,成功率也最高的做法麼?」

他這番完美無暇的說辭令到菀菀措手不及,他沉穩悅耳的嗓音,向來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像是某種權威般,不容置疑。聽到他這番話,她心頭微亂,茫茫然的理不出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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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似乎說的也沒錯,聽上去條理分明,邏輯清晰,非常理性。

但是,但是……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啊。

戀愛,應該是一件,彼此兩情相悅的事。不是嗎?

見她微垂下臉,表情愁苦,他側頭睨睇她,長睫下射出的眸光雋遠深長:「或者,你現在還在追逐高中時代那個虛無飄渺的夢?」他意有所指的問道。

她立刻意會過來:他指的是火喏。不禁怔忡失神。

火喏……是啊,火喏。她怎麼就忘了他了呢,他可是自己近乎愚忠的追隨了多年的男人啊。

她花了一整晚熬夜寫出的一封情信,早在那時就已經送出去了,她的心意,他是早就知曉的了吧。然而當他在易遊再次碰見她時,他卻好像忘了這件事一樣,言談舉止間冷淡而疏離,乾淨俐落得沒有留下牽扯的餘地。她遲鈍,但她並不笨,她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

但是奇怪的是,知道了這一點後,她並沒有感到特別難過,起碼沒有想像中的難過。對她而言,火喏就像是海報裏的超級巨星,俊美無儔,被神化的存在,適合在燈光璀璨的舞臺上接受萬人敬仰,而她站在台下,融為萬千粉絲中的一員,為他歡呼,為他呐喊,叫破了嗓子流幹了淚,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神魂顛倒,為他一次無意中的回眸而心跳如雷,她是他最最虔誠的小粉絲。如果,他能夠注意到她並且喜歡她,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是,即使不是這樣也沒有關係的。畢竟,沒有人會貪心到,奢求心中的偶像和自己談戀愛的,不是嗎?

既遺憾又且期待。在易遊的日子,她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思,非常珍惜地對待與他每一次接觸的。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潮中,也就忘了回答,絲毫沒有發現身前的男人臉色冷了幾分。直到她也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太久時,才抬起頭來望向他,卻見到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神色隱晦難懂,觸碰到她的視線,他緩緩斂起異色,面容恢復往日的沉靜。

她想要說話:「我——」

他淡聲切斷:「菀菀,你年紀也不小了吧。」

菀菀:「……」

太失禮了,她幾歲關他什麼事,哪有人這樣說話的。她氣呼呼的瞪著他。

「為什麼一直不交男朋友?」又一個失禮的問題。

她漲紅了臉:「你——」

再次切斷:「上次我在你家的時候,聽到了伯母對你至今仍未結交男朋友的擔憂,估計在平日裏,類似的談話你早已聽過無數遍了吧。對了,伯母有沒有幫你介紹過相親物件?」

她一愣,支吾了好一會才滿面羞愧地回答:「有、有是有啦……是有過那麼一兩次。」一幕幕驚悚到要打上馬賽克的相親過程她就不一一敍述了。

他笑了,緩緩地。「噢?結果如何,都沒有遇到中意的?」




狐狸少爺很有愛,這篇不知不覺第二十章了呢!

謝謝各位讀者對煞煞的支持囉 o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