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著

　　認識跛豪，是個意外。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是跛豪了。

　　跛豪的意思是足皮豪。也就是說超級無敵會長腳皮的人。就像劍豪那一類。

　　這位仁兄呢，在我看來，就是個怪物。

　　跛豪從小就相信自己擁有超能力──

　　讓所有事物飄起來、反對重力法則的超能力。

　　他的態度篤定、堅信，絕無動搖，看得出來他是百分百當真的。

　　我是在某一日的晴朗午後，在城市一處公園裡，看見他。

　　他當然正在搓腳皮。而且搓得一臉高潮樣。

　　可以在公眾處露出如此私密的表情，我實在佩服得不管什麼體都可以投地。

　　更怪異的還在後頭，他將那些腳皮捧在兩手掌心裡，瞪著看。

　　我也實在有一種要命的好奇感，無意識地趨近去瞅他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來自於我的陰影，覆蓋住跛豪的上半身。

　　他抬起頭，爬滿傷痕的臉，兩眼純純真真地望我。

　　真教人哀傷啊，那張臉。

　　密密麻麻的，各種已然癒合的傷口，停泊在他的臉上。

　　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張臉？

　　而他的眼神為什麼還能那樣清淨？

　　跛豪總是盡幹一些稀奇古怪、別人覺得沒有來由又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面對著某高樓大廈的牆，他站著，以大字型的姿勢，像是在與牆對抗。或者花上幾個鐘頭的時間，瞪著一杯水。還有，他會幾天不吃不喝。甚至，他也曾溜進過機場，爬上巨大機翼。諸如此類，怪得無與倫比的事，都少不了他。

　　跛豪這樣表示：他在訓練自己的超能力，他必須覺醒。

　　因為，這個世界就要毀滅了，這個世界需要他。

　　幾個月後，跛豪真的有點跛了。他為實驗超能力，離譜到從三樓跳下來。

　　我佩服他的熱情與意志，但也有點氣他的過度不現實。然而，跛豪之所以為跛豪，恐怕還是由於他這股對超能力與人生異常執著、認真的恐怖專注力。這人的心應該一半是瘋狂，一半是天才洋溢吧。

　　跛豪並不知道，對我來說，他已經是個超能力者。

　　只是我來不及告訴他這件事。

　　最後一次遇見跛豪，是連續好幾天，大水君臨、侵佔整座城市的時候──

　　我趕著去上班，而在大馬路的中央，跛豪一副雄心壯志的模樣，站在那兒。

　　我在苦笑中，對他揮了揮手。

　　跛豪則是對我豎起大拇指，又比了比天空。

　　他留在雨中，全身是水。

　　在我看來，像他披著一襲雨水織成的龐大衣袍，那充滿傷痕的臉，隱沒其中。

　　後來，我再也沒有看見他。

　　我老是要懷念起他那執著得比天地更大的熱烈目光。

　　而我也必須相信：他應該已經成功地命令所有的水逆轉倒空中──

　　那張長滿傷痕的臉應該正從天上以寬闊的眼神凝視我所在的這個世間吧！